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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執對孤僻

    主攻,慢熱,多CP。 截取情節(會根據後續發展進行修改) 「君子端方,既名為清,便願你道心常清明。!端清,你看看你今日言行舉止,可有一絲一毫對得起你師尊為你取下的名!」 「端清之名,從來只為『儀俞上端明,上宛唯一弟子的端字,宛宛清河曲的清』之意。」

    【053】心動·浮青08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8496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32

    【053】風雪過境思難明

    葉府。

    謝延庭徑直走到王添衣身邊,神情凝重故作悲痛道:「衣衣,階桐兄沒了,我與曲闌感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被魔修吞噬,屍骨無存。對不起,衣衣,是為夫沒用,沒能從魔族手中救回階桐兄。」

    「長月,你……你在說什麼,」王添衣臉色煞白,下意識反駁道,「哥哥腿腳不便,怎麼會,會出現在平巽灣?而且階桐哥哥本領高強,怎會輕易被魔族所殺?你騙我的,長月,你是騙我的對嗎?」

    謝延庭伸手抱緊王添衣,「衣衣,這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問曲闌,曲闌總不會騙你;再者,大可隨我去看。」

    謝曲闌在旁神情冷漠。

    桐院之中,忽然有百鳥齊鳴,眾人循聲只見百鳥接二連三泣血於桐院,處處落下斑駁血跡。

    點滴血跡化成血色靈光飄向空中,四面八方的紅光在桐園上空交織成網,眾人甫一踏進桐院便覺身上突然增添了無形壓力,靈力被迫停滯於丹田之中,耳畔此時卻突然傳來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

    「宣平湖府第九十四代主煦聲真人遺令:

    葉氏籬槿一生庸庸,幸得平湖琵琶以任平湖府主,然自即位以來,未能為平湖做出絲毫貢獻,反使平湖山林動蕩,生靈不得安生,籬槿每思及其此便深覺慚愧。

    夙興夜寐終知動蕩原因,乃昔年鎮地道器失效,因平湖琵琶數百年難出一任與其契合之人,且籬槿死後平湖琵琶又是百年無主,籬槿深覺讓道器蒙塵實屬可惜,故自作主張將平湖琵琶沉入一旬湖,化做鎮地道器,以護平湖安康。

    擅自動用葉家平湖琵琶此事實屬籬槿不該,然事發突然,還望葉家諸位子弟得悉緣由能予以諒解,此恩,籬槿銘感五內。

    籬槿亦於此立誓,若平湖琵琶遇見它的下任主人,無論何時何地何故,自會有人歸還;反之若未出現有緣人,亦請諸位能答應籬槿,不得擅自驚動它。

    此為籬槿遺令之一,望諸位在葉府為籬槿做個見證,籬槿在此先謝過。」

    眾人聞言頓時面面相覷,神情各異,反而遺令中所提及葉家子弟各個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彷彿被拿去鎮地用的道器不是自家的,滿不在乎極了,倒是像極了葉籬槿不爭不搶的淡然之態。

    那聲音接著又道:「第一已講完,這第二則全屬籬槿私心,當眾言明亦是為求諸位道友做個見證。」

    神情各異的眾人聞言悄悄按捺住自己的其他想法,面帶興味紛紛側耳而聽,想要知道葉籬槿所謂的私心。

    「十四年前,吾妹王氏添衣與其夫謝氏延庭遠走歷練修行,臨行前將幼子曲闌託付於我;籬槿甚喜愛幼兒故將其養於膝下,但因籬槿年老糊塗,忘記將曲闌真實身份公之於眾,以致十四年來外人皆以葉家子身份看待曲闌,造成他人誤會,實屬籬槿處事不當之過。」

    「而今曲闌弱冠,幼妹攜夫還,籬槿一為歸還他人之子,二為澄清事實,故大辦宴席昭告天下。籬槿對自己這十四年來的舉動深感歉疚,然吾已命盡,故只能在此向謝家曲闌道聲抱歉,此事本屬籬槿之過,亦不求原諒,只望諸位勿要以葉家子弟身份束縛曲闌,籬槿感激不盡。」話音落罷,半空之上的血色靈光也隨之消失。

    天空倏然開始飄雪,桐院不再聽見嘩嘩聲,院中的花草生機彷彿被抽走一半,盛景隨著她們主人的離開而一併離去。

    花木凋零,梧桐樹葉落盡,只剩下些光禿禿的枝幹,枝丫層層堆雪不負重擔,積雪又迅速落到地面,白雪層層疊疊掩蓋了方才滿是斑駁血跡的路面。

    銀裝素裹,世界皆是滿眼的白,刺目、顯眼、令人難以忘懷。

    平湖千里地,落了整整七日雪。

    七日後,冰雪消融,大地又是一片生機,綠樹生根抽芽生長的極快,那七日雪似乎並未給它們帶來一絲一毫的損傷,歷經風雪,平湖花草反而越發茂盛,除了葉籬槿所居住過的桐院。

    葉籬槿沒有屍骨留下,眾人便為其立下衣冠冢。

    下葬當日,王添衣扶棺而哭,神情凄惶難以言喻。

    她沒能見到她的階桐哥哥最後一面,十四年前長街一面竟是永別。

    謝延庭從旁溫聲安慰道:「衣衣,別難過了。」他還是同當年一樣見不得自己愛妻的眼淚。

    王添衣垂淚道:「長月,我想讓曲闌與我一起為階桐哥哥守孝。」

    不待謝曲闌回答,聞言謝延庭神情立即變得難看,努力壓制住自己心底憤恨,勉強平靜道:「衣衣,你這樣做想過我嗎?你與曲闌一齊為葉……他守孝三年,衣衣,你讓世人如何看我?」話說至最後他似是無法平靜了,心中怨怒顯露。

    王添衣聽著他的問題只反問了一句:「長月,階桐哥哥難道不值得嗎?」

    謝延庭聞言頓了頓,心中又悲又痛,憤怒啞聲道:「值!他,葉籬槿什麼都值,只有我,只有我謝延庭什麼都不值!」

    王添衣微微皺眉疑惑道:「長月何出此言?」

    面對著風輕雲淡的王添衣,謝延庭似是完全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與嫉恨,恨聲道:「衣衣,那我問你,你究竟是葉籬槿的妻子,還是我謝延庭的妻子?謝曲闌是葉籬槿的孩子還是我的孩子?」

    王添衣聞言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以及憤怒,眼中淚因憤怒和委屈極速滾落,痛心道:「長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怎能質疑我與階桐哥哥的清白?」

    「階桐哥哥,階桐哥哥,這麼多年了,你什麼時候沒提過這個名字?他活著你要念,他死了,你還在念!衣衣啊衣衣,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夫君?」說完那句話謝延庭神情倏然平靜但話仍帶怒意,「沒什麼意思!只是我這個問題憋了很多年,一直想問你罷了,如今時機剛好,怎麼,衣衣吾妻不敢回答?」

    王添衣似是不想再與謝延庭交流一般,偏頭不看謝延庭,轉而問謝曲闌道:「曲闌,我問你,你為不為階桐哥哥守孝?」

    一旁冷眼旁觀的謝曲闌聞言迅速冷冷拒絕道:「不!」

    王添衣聞言猛然起身,手中幻化一把長劍迅速落在謝曲闌咽喉前,道:「再說一遍,去還是不去?」

    謝曲闌毫不畏懼面前要命的長劍,揚起唇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一字一句道:「我不去!我不會給他守孝的,你逼我我也不會就範的,我如今可不是當年那個毫無還手之力幼兒;母親,若你今日非要相逼,那就別怪我大逆不道。」

    謝曲闌頓了頓,又冷嘲熱諷地道,「謝夫人若覺得無人為他守孝,您甚是心疼,那您自己為他守個十年百年便是,何必拉著我這麼一個心不誠、言不敬的人?我這樣的人,去為您的階桐哥哥守靈,怕是會把他生生氣活。」

    他親生母親持劍對著自己,只是為了逼自己去給一個外人守孝。謝曲闌早早便對她沒有任何不舍悲傷之情,如今遭遇這種情況更是滿心憤恨。

    她身為母親卻總是不顧自己意願,永遠一意孤行,不肯改變,而今更甚至學會了威逼;不僅謝延庭想問,他自己也想問她,自己到底是誰的兒子。

    王添衣聞言神色頓時一變,滿是不可置信,顫聲道:「你,你說什麼?曲闌,謝曲闌你怎能對階桐哥哥如此不尊不敬?你平時就是用這種態度對階桐哥哥的?」持劍的手亦是顫了顫,無意間劃傷了謝曲闌脖頸處的肌膚。

    「不然呢?不然你想我用什麼態度,」謝曲闌毫不在意自己脖頸處被劍劃傷的傷口,冷冷道,「葉籬槿害我寄人籬下,我恨他,所以我不用這種態度又該用什麼態度?和顏悅色嗎?怎麼可能。」

    王添衣聞言神色越發難看,渾身因憤怒而急切顫抖著,手上持著的劍竟從手中鬆脫,心中氣急,唇邊接連吐出緋紅鮮艷的血。

    她仰望著越來越遠的天空,不甘地閉上雙眼,哀聲道:「階桐哥哥……」

    謝延庭心中又痛又嫉,見狀慌忙接抱住昏過去的王添衣,目光望向葉籬槿衣冠冢的方向,神情痛恨又夾帶著若隱若現的癲狂。

    謝曲闌掃了一眼夫妻二人,而後便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今日之事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鬧劇,一場證明葉籬槿在王添衣心中地位無比重要的鬧劇。

    ——

    失魂落魄的王添衣看著門口的楊陶,一雙杏眼很是平靜地回望著,緩緩道:「你來了,階桐哥哥於昨日下葬,你是要去見他嗎?」

    楊陶面色冷凝持劍立在謝府外,手中長劍隨主人心緒急切抖動著,聞言拔劍指著王添衣要害,道:「王添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王添衣眼圈泛紅,面色灰敗,「階桐哥哥走了,楊陶你要去看看他嗎?」

    楊陶此時卻突然沉默下來,他甫一出關便接到了這個噩耗,匆匆趕來,只是神情卻並不如王添衣意料中那般癲狂。

    王添衣心中鬱郁,魂不守舍並不想管其他無關緊要的事,話音落罷見楊陶不回答便也沉默。

    如王添衣了解楊陶一般,楊陶亦是了解王添衣,他知曉王添衣此時的悲傷毫不作假,但他仍覺不快。在蘭劍宗閉關這些年他頗有長進,不再渾身帶刺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反而學會了一些浮於表面的謙和迂迴。

    楊陶想了想,收回劍,平靜道:「王添衣,你把謝延庭與謝曲闌叫出來,我有事找他們。」

    「他們未必會聽我的。」

    楊陶聞言冷哼一聲,意有所指一般道:「他們自然是不敢,畢竟做賊心虛!」

    王添衣似乎很累,聞言只是微微抬眸掃了一眼楊陶,接著便吩咐人去喚。

    劍陣仍舊未收回,王添衣也不在意,心不在焉地垂著眸。

    片刻後,謝延庭到來,尚未踏出府便見楊陶氣勢洶洶地拔劍刺來。

    謝延庭下意識召劍迎上,楊陶見他出劍劍勢立即暴漲,靈光大作,竟直直將謝延庭打退數米。

    謝延庭吐出一口鮮血,望著面前氣勢洶洶且傷了自己的楊陶,又看著一旁神情冷冷的王添衣,心中失落,忍不住出聲問道:「衣衣,你就這樣站著讓楊陶殺我?若不是我心有防備,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王添衣聞言輕輕掃了一眼謝延庭,隨後又失神站著,不管不顧。

    謝延庭拭去唇邊血,問道:「衣衣,你還在生我氣?為夫昨日當真是無心之言,你為何不能原諒我?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王添衣微微抬眸,用那雙平靜如死水的眸子看著謝延庭,啟唇欲語。

    此時,姍姍來遲的謝曲闌在遠處便道:「叫……」我來有何事?誰知話未說完便見楊陶持劍沖至他面前,來勢洶洶似是想將謝曲闌擊殺。

    謝曲闌修行時日畢竟短了楊陶數十年,修為當然不敵楊陶,在楊陶這必殺一擊的威力下,長劍尚未召出便被楊陶滔天劍勢壓倒以致半跪於地,身上肌膚也被劍氣割裂,流血。

    楊陶長劍還想往前送進幾分,卻被謝曲闌身上閃現的綠光攔住,見狀他又氣又難過,問道:「為什麼,哥哥,為什麼!王添衣是這樣,謝曲闌也是這樣,明明他們都是後來的,你為什麼就是要那麼護著他們呢?明明我與你才是一起長大的,你為什麼不護著我?為什麼總是要為了護著他們而傷害我?為什麼,哥哥,為什麼?」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楊陶沉默片刻,收劍冷笑道:「沒關係,即使這樣我也會等的。他們害了你,只要結界一減弱,我便立即動手!」

    王添衣聞言,似是從自己的世界中蘇醒過來,掃視一眼傷痕纍纍的父子二人,冷淡神情微微變了變,突然開口道:「楊陶,你還記得這個嗎?」說著便取出一枚玉佩。

    楊陶看見玉佩一愣,隨即冷聲道:「自然記得,怎麼?你以為用這個東西就可以換你們一命?別妄想!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王添衣搖搖頭道:「我沒有這個想法,我只是……」話說至此,她卻突然哽咽住,沉默下來。

    楊陶滿臉不耐煩,「只是什麼,快說,別浪費我時間。」

    「只是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處理這些事,畢竟,你們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你產生爭執。」

    「可以,不過如果你的結果無法讓我滿意……」楊陶未盡之意,王添衣自是心知肚明,神情凝重地道謝,「楊陶,謝謝。」

    ——

    王添衣看著謝延庭和謝曲闌,眸光幽深,道:「長月,為什麼楊哥哥會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們對階桐哥哥做了什麼?」

    謝延庭臉色變了變,鎮定自若道:「誰知道楊陶是什麼意思?我殺的人可都是該殺的。」

    王添衣聽著謝延庭顧左而言其右的話微微蹙眉,淡淡道:「長月,我了解楊陶,他沒必要也不會騙我,他說有便一定是有;長月,你……如實相告吧。」

    謝延庭聞言驀然笑出聲:「衣衣,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明明我才是你的夫君,可是能讓你賦予全部信任的,卻始終是葉籬槿和楊陶,他們有什麼好?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長月,我知道你是我夫君,」王添衣應聲,隨即沉沉嘆道,「所以,長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衣衣你不信我,所以我什麼都不會說,」謝延庭似是被王添衣這般屢次偏袒他人的姿態終是傷透了心,一臉冷漠道,「楊陶想要我的命那他便來,我還會怕他不成。」

    一旁的謝曲闌聽著謝王二人不止不休的爭執,很是厭倦,冷笑出聲道:「父親,您不敢說給母親聽的,兒子替您說了,可好?」

    謝延庭聞言頓時怒目,「謝曲闌,你給我閉嘴,你若是敢說,我現在便殺了你。」

    謝曲闌一臉滿不在乎的笑,諷道:「你來啊,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死倒是解脫。」他對他們的感情,在這漫長且毫無音訊的十四年別離中被消磨的所剩無幾,而這僅剩的幾分情也在昨日王添衣拔劍相對而消失殆盡,如今剩下的也就一些不甘心。

    「母親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楊陶想殺我嗎?我告訴你便是,因為你敬愛的階桐哥哥乃是被我,手中斬聲劍所殺!」話音落罷,他便將斬聲劍喚出,持在手中。

    王添衣盯著謝曲闌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謝曲闌,你再說一遍。」聲音低沉悲痛,聽得人很是心酸。

    謝曲闌望向她,漠然道:「你既然相信楊陶,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嗎?又何必再讓我浪費唇舌,重複一遍?」

    王添衣沒理會謝曲闌這番話,只固執的再次重複問了一遍方才的問題。

    謝曲闌見王添衣這番有些不耐煩,憤然道:「是又如何?你要為他報仇嗎?來啊,母親,快殺了我,為你親愛的階桐哥哥報仇。」

    王添衣見狀揮手以靈力縛住謝曲闌,長劍落在他脖頸間卻遲遲未再往裡送上幾分。

    謝曲闌怒目而視,吼道:「我的母親,我的命在你看來就那麼卑賤?幼時將我當成物件隨意送給了別人,而如今又因外人對我再三拔劍!母親,我想問您,我真是你親生的嗎?世上真的會有你這種母親?」

    王添衣聞言握劍的手顫了顫,似是不敢再聽便將靈力化作結界困住謝曲闌,不讓他再發出一絲聲響,轉而看向謝延庭,問道:「長月,曲闌所言是真是假?」

    「真假你在乎嗎?衣衣,」謝延早就面若死灰,對她露出一個慘笑,「葉籬槿重傷,我發現後便斷了他最後的生機,這個答案,衣衣,你滿意嗎?」頓了頓,他見王添衣面不改色,又痛心道,「衣衣,你其實已經不記得我才是你的夫君了吧。」神情哀切不似作偽。

    「我一直都記得長月是我的夫君,」王添衣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道,「所以長月,你為什麼要這麼對階桐哥哥呢?」

    謝延庭突然笑了笑,看著王添衣手中長劍,眼帶懷念,「衣衣,你我夫妻二人有十多年沒有一起練過劍了吧?」

    王添衣一愣,謝延庭望著她神情繾綣,低聲道:「衣衣,還是和二十一年前一樣的原因啊。」

    王添衣沉默不語,謝延庭隨即笑道:「衣衣,你其實早已經忘了對嗎?」

    王添衣站在原地,從時光縫隙里去偷窺當年的自己,驀然間回想起尚未出嫁的從前。往事過境,如炎夏得風滿是甜蜜歡喜,如寒冬無衣滿是寒冷刺骨。

    一聲長哭復長哭。

    她恨誰呢?恨不得任何人,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懦弱、任性、自以為是,事情會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謝延庭見王添衣這般便知她記起了,倏然撲到王添衣劍上,重重道了句,「衣衣,對不起,」一面用沾滿了鮮血的手撫上她的臉頰,用手為她輕輕拭去眼中淚,聲音溫柔,「是長月的不是,不該妒,不該迷惑曲闌,是我這個父親做的不好,不愛他還想方設法利用他。衣衣,把我的人頭交給楊陶,讓他放了曲闌。」

    謝延庭慢慢滑落在地,雙眼緊緊盯著王添衣,嘴角帶笑道:「衣衣,來生你別先遇見他了,好嗎?」

    王添衣聞言猛地鬆開手中劍,卻並未答好還是不好,只是淚從眼角帶著血從臉頰接連滑落。

    謝延庭以血破開王添衣的結界,血飄進謝曲闌眉間,謝曲闌感覺自己心中怨憤不滿倏然平靜。

    他的父親用言語激起他心中陰暗,最後也是他父親用血喚醒他殘存的神智。

    王添衣跌坐在謝延庭屍體旁,神情突然變得溫柔,她慢慢擦拭去自己的眼淚,對著謝曲闌柔聲道:「曲闌,可以和我說說你在階桐哥哥身邊十四年裡所發生的事嗎?」

    謝曲闌失神道:「我……不太記得,我不怎麼喜歡和他說話。」

    「沒關係,」王添衣一臉堅決,「你有很多時間去反思。」

    謝曲闌不悅,下意識反駁道:「反思?我有什麼需要反思?」

    「謝曲闌,你完美的繼承了我與長月的缺點,你在想什麼,我豈會不知道?我被階桐哥哥親手撫養長大,你經歷過的,我都經歷過;你如今覺得自己沒錯,不肯反思,我也不怪你。」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需要反思的。」謝曲闌堅持著,「母親若是一直糾著這件事不放,那我與您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還請您先收斂好父親的遺體!」話音落罷,他便抬腳離開。

    ——

    王添衣從容跪坐在謝延庭墳前,素裳白花,接連死了兩個人一時之間竟分辨不清她是在為何人戴孝守靈。

    謝曲闌沉默看著,依舊沒有任何想要守孝的念頭。

    王添衣突然道:「王添衣曾是個天生帶煞的孤兒,三歲剛記事便來到葉府。」聞言,謝曲闌一頓。

    王添衣繼續道:「初入葉府,楊陶一見我便想將我弄死,是階桐哥哥及時開口阻止了他——只用三言兩語。」

    謝曲闌聞言又愣,王添衣所說是如此熟悉,但聽著王添衣格外強調的只用三言兩語渾身便覺得不舒服,眉頭緊皺。

    「初次我很感激。」

    謝曲闌開口輕嘲道:「初次?意思是後來便不感激了?」

    王添衣也不在意謝曲闌語氣嘲諷,亦未多加解釋反而輕笑著問他:「你是不是曾經覺得他很虛偽。」

    謝曲闌沉默,有種被戳中心思的難堪感。

    王添衣見狀便冷淡道:「謝曲闌,既然不肯承認自己內心想法,便回去。」

    此時謝曲闌卻好像改變了主意,走近王添衣,冷臉應是。

    王添衣:「想繼續聽?那就坐下。」

    謝曲闌席地而坐,王添衣看了一眼便接著道:「我以為階桐哥哥最疼愛我,若我受苦了一定會和那人拚命,可是遇見了楊陶,我才知道那隻是以為。」

    「楊陶傷我,階桐哥哥都只會嘴上訓幾句,從不動手,楊陶被罵就笑嘻嘻插科打諢過去,下次又故技重施。」

    「次數多了,我便覺得十分煩悶和委屈,就想,同樣是弟弟妹妹,可為什麼口口聲聲說都是親人的葉籬槿總是偏心楊陶?他答應照顧我保護我,但是每次楊陶欺負我,他都只是不輕不重斥責幾句,從不出手,這算照顧嗎?這不算,所以我只能覺得葉籬槿不是無能便是虛偽。」

    謝曲闌聞言面上浮現訝異,他似乎沒想到看起來溫柔的母親,曾經竟也會有和自己一樣想法,頓時便對這段過往產生了好奇。

    王添衣感受到謝曲闌的目光,輕輕看他一眼,緩緩解釋道:「但其實這一切都有原因,一諾千金,楊陶雙親為流階桐哥哥而亡,階桐哥哥則發誓,此生無論楊陶做了什麼,他都不能與他動手。」

    「再者,如果某天楊陶真要殺你,而階桐哥哥因為要護你從而與他動手的話,我敢保證,在背誓懲罰降臨前,楊陶立刻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將你先殺死。」王添衣說至此突然頓了頓,既無奈又有一點羨慕,「楊陶不會讓那個誓言懲罰實現,他也不會讓任何人取代他在階桐哥哥心中最重要的地位。」

    「其實楊陶做了什麼,與階桐哥哥有什麼關係?我當初不過是……嫉妒楊陶能得階桐哥哥獨一無二的偏愛,但最後這偏愛,我發現都只是海市蜃樓。」

    王添衣說到這裡神情有些惘然若失,謝曲闌揣測不出她的想法只得沉默,他感覺這些話語如石頭一般沉沉砸進自己心中,心湖的動蕩不安只有他自己知曉。

    他望著王添衣,悶聲問道:「母親,您和我說這麼多做什麼呢?」

    王添衣看著他,神情透著哀慟:「只是希望你能反思罷了。」

    謝曲闌再次聽見王添衣所說的反思時,心中有些掙扎但神情卻漸漸變得迷茫。

    「希望你不要被假相迷了眼,以為他既虛偽又無能,他當年為救你我母子二人損耗太多,與人鬥法早已有心無力,而且謝曲闌,階桐哥哥他從不欠你,欠你良多的是我。」

    王添衣收回目光,滿臉頹然:「是我將你送到他身邊,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謝曲闌,你若要恨也別恨錯了人,你自己要多用心去看,」王添衣聲音中滿是疲憊,口中嘆息著呢喃道,「衣兒對不起階桐哥哥,衣兒的兒子也對不起階桐哥哥。」

    ——

    謝曲闌下山時,天上星子閃爍。

    他睡在謝府,不得安生,依舊是個不眠之夜。

    更深露重。

    王添衣坐在謝延庭墳前,一臉漠然,麻衣漸漸被風露打濕。

    她凝視著謝延庭剛立下的碑,神情恍惚間透著一絲冷漠,似是想起了一些事她又輕嘆著緩緩搖了搖頭,鬆散插於鬢邊的孝花便隨著她搖晃的動作陡然從髮髻上墜落。

    王添衣伸手將孝花拾起而後輕放在謝延庭墳上,召出長劍將劍化作一支簪,簪起長發,轉身從容離去。

    身後風吹了一陣又一陣,顫顫巍巍立著的孝花,飄飄搖搖地被風吹至平地。

    葉府。

    王添衣沉聲道:「謝王氏添衣,求見晏樂真人。」

    家僕似是早就得到楊陶的吩咐,聞言只一板一眼道:「謝夫人,真人在桐院。」

    王添衣道謝,隨即便徑直走向桐院。

    一路上,望著草木蕭瑟的庭院,她心中難過一如那日。

    楊陶站在寒冷的桐院中,神情不復往日的冷肅,似是察覺到了王添衣的到來,便道:「王添衣,讓謝延庭平安下葬便是你要給我的結果?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受?傷害哥哥的,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為惜。」

    王添衣停在楊陶身後不遠處,亦是冷淡回道:「楊陶,還有時間,你不必著急,我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覆。」

    楊陶轉身盯著她一字一句道:「王添衣,哥哥待你不薄,你的好夫君和好兒子做出的事,你最好給出一個讓我滿意的處理。」

    他雖不如往常一般話中帶刺,但明眼人卻可清晰感知,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經惡劣到難以言說的地步了。

    從前便是勢如水火,何況如今也沒有能讓這兩人掩飾本就不和諧的關係的理由了。

    王添衣一臉平靜:「不勞你提醒,我自然知曉階桐哥哥待我不薄。」

    「那你便滾吧,桐院……」楊陶說至此又驀然收聲,生硬的轉移話題,「三日後,我沒看到讓我滿意的結果,我便拿你兒子的人頭祭奠哥哥。」

    王添衣沒理會楊陶所說狠話,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寂靜清冷的桐院,而後轉身離開。

    楊陶看著自己早已發紅的指尖,心中有失落難過,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桐院自他主人離去後再無生機,時間恍若在此停滯。

    花殘粉褪,葉枯綠落。

    四周景象似深秋,寒冷卻更上幾籌,如雪消冰融之際的刺骨陰寒。

    衰敗落寞之景、入骨的陰寒、凝滯體內的靈力皆在告知眾人——他死了,以後便沒人能在此居住。

    楊陶握手成拳,他不明白甚至有些憤怒,為何自己從前常來的庭院會變成如今這樣,生機隨哥哥而去便罷了,但為何會將我也一併阻攔在外?自己明明是哥哥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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