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寄人第八:花凋葉謝寄人心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7775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33
第二日。
謝曲闌看著突然變得熱鬧起來的葉府微微有些不適應,他看著往複穿梭的人群神情有些恍惚,他總覺得一個冠禮來的人,似乎太多了點,比上次葉籬槿繼位平湖府主的時候還要多些人。
謝曲闌淡淡看了一眼坐在首位的二人,隨即緩緩走至廳堂,淡聲道:「曲闌冠禮有勞二位。」話音落罷他便從容跪坐在堂中,眉眼低垂,一派溫順。
王添衣見著謝曲闌冷淡的神情,心中一酸,眼圈微紅,張唇欲言卻又在片刻化為一絲淺笑。
謝延庭在旁神情並未見有多大喜色,反而很是冷淡,目光在瞥見王添衣微紅的雙眼時陡然一凝,唇角帶上一絲意味深長的輕嘲笑意。
此時有人突然高唱道:「吉時到!」隨即便見千樂齊奏,一時之間,滿堂皆是絲竹管弦之聲。
謝曲闌眼簾低垂著,面色未改,但那心思卻早已飄到雲外。他聽著這繁雜樂聲,下意識便去捕捉自己想聽的聲音,耳中不期然的回想起了七日前最後聽到的琴聲,指尖在衣袍中微微顫了顫,心中突然有些鈍痛,愈來愈烈。
樂聲歇,謝曲闌方覺解脫,緊緊咬著牙,冷著臉神情越發冷淡。
王添衣聞聲隨即便起身走至謝曲闌身後,伸手將他束髮的髮帶拆掉,接著便接過身邊人遞來的發梳,仔細的將他的發攏在掌中,又用布巾將他的發全數穩穩固定在頭頂,做完這些事後,她便緩緩走回了自己座位。
謝延庭隨即起身走至謝曲闌身前,取過一旁的玉冠,神情嚴肅而莊重,謹慎的將玉冠送到謝曲闌的發上。他一面用左手輕抵著玉冠防止玉冠從謝曲闌頭頂鬆脫,一面用右手取過玉簪想要將發冠穩住。本該是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但不知是謝延庭有些緊張的原因,右手中的玉簪竟然未能插入玉冠之中,反而徑直從謝延庭手中脫落,直直落在地上。
玉石碎裂的聲音響在耳邊,謝曲闌漠然垂首,目不斜視,全然不在意此時的情況。
冠禮之上玉簪斷裂乃是不祥之兆,謝延庭眼皮微微跳了跳,下意識出聲道:「來人,給我重新換一支。」
此時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鳥鳴,眾人隨即便見一隻喜鵲倏然飛進堂中。
喜鵲銜來一支血色玉簪,謝延庭見狀便猛然想起某件事,冷著臉下意識便想要忽視,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咬牙不虞的接了這支發簪。
發冠戴好後,這冠禮便成了一半。
謝曲闌抬頭起身,邊走邊道:「冠已戴好,多謝二位,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勞二位了。」
王添衣聞言有些驚訝,隨後又勉強笑了笑,見此時情況便下意識按捺住想要詢問的衝動。
謝曲闌看也未看兩人一眼,徑直走上高位,神情冷淡一如既往,沉聲宣佈道:「曲闌名為父母取,養於舅舅膝下,本欲讓舅舅為我擇取表字,誰知舅舅因故不能來參加此次冠禮,如此,曲闌便自取表字為,還望諸位叔伯為我做這見證。」
底下眾人面面相覷著,眼神透露著一絲懷疑,打量了一番四周便有低頭悶聲不語。
謝曲闌也不去看底下神色各異的眾人,只自顧自的平靜道:「曲闌自取字為——寄人。」
底下眾人聞言瞬間嘩然,臉上神情各異,各自用眼神交流著。
此時院外突然響了一聲雀鳴,眾人尋聲看去,只見一隻綠孔雀傲然落在院外梧桐枝上,眼帶蔑視的俯視著眾人。片刻後,又化作一團綠色靈光翩然落地。
綠光停在遠離廳堂大門三步之外的地方,謝曲闌抬眼盯著,眉眼滿是不解,甚至隱隱帶了些戒備。
綠光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著綠衣青衫的眉目如畫少女。
少女手持數支流光溢彩的翎毛,神態處處透著傲然,她揚聲道:「妖族雀詔,奉故人所託前來為謝曲闌送賀。諸位誰是謝曲闌,還請出來接禮。」
謝曲闌掃視著面前妖族少女,面上神情讓人看不透徹,輕哼一聲隨即大步向前,凜然道:「我是。」
名為雀詔的妖族少女聞言便毫不避諱的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謝曲闌,擰眉似是有些不悅,一邊輕輕哦了一聲,一邊將一團五色光傳送到謝曲闌手中。待東西送至謝曲闌手中她便迅速化為原形,決然且迅速的朝天飛去,似乎是片刻都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了。
五色光落至謝曲闌手中便慢慢消散光芒,光芒全消失後只見掌中多出了數根翎毛,稍稍一數,便知是九根。
孔雀授我九尾翎。
不知為何謝曲闌下意識的便想起了葉籬槿所說的「孔雀九祝」,面色一瞬間冷了下來。
九尾翎在此刻突然化作一道道靈光接二連三進入了謝曲闌眉心,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溫和淡然的聲音。
溫聲恰如陽春三月微風輕拂面,眾人聽得深覺舒心竟忘了仔細聽聲音中的話,皆只顧著去享受心中那難得的安寧去了。
「宣平湖府第四十九代主人煦聲真君……」不待那聲音敘述更多,便聽遠處有人以靈力遙遙傳聲道:「平巽灣結界破裂,有魔修偷渡。蘭劍宗弟子端洋奉命特請平湖府主煦聲真君攜平湖琵琶入山鎮妖。」
蘭劍宗?謝曲闌聞言平靜無波的心湖突然起了些許漣漪,他聽著這個耳熟的名字眼神陡然一凜,不待他多想便見桐院之中有一道流光朝平巽灣方向而去,見狀他下意識便身御長劍追隨流光而去,其後眾人面面相覷愣了片刻亦是跟隨上去。
平巽灣內,早已血流滿地,滿地黑煙。
雲上忽然透出一道道刺目的白光,眾人只見半空中有魔修接二連三落下,細細一看,恰好是十二之數。
隨著十二魔修的紛紛落地,雲中忽然傳來一陣一陣紛亂的聲音,聲音忽高忽低忽笑忽悲,很是雜亂。眾人想去努力聽清雲上的聲音,卻無能為力。
片刻後,雲霧散去,眾人才發覺眼前哪裡是雲霧,分明是冰靈根修士施法所造成的場面。
平巽灣中的山林深此時卻突然傳來一陣琵琶聲,聲來水漲,淺水灣很快便變成了深水灣,深水化作一股股細流徑直將那些魔修逐一牢牢束縛住,灣中水花濺出,但凡沾到灣中水花的地方,黑色魔氣便都相應的消失。
謝曲闌皺眉看著眼前渾身黑氣的魔修,加上不知為何會跟丟了那人,心中很是煩悶,便對著這些魔族下手十分狠厲。此時聽著山林中琵琶聲,下意識便循聲望去,恰好看見林中陡然閃過一道綠光,謝曲闌心頭一跳,持劍的手陡然一緊,想也未想便隨意的掃了一眼雲上,隨即便攜劍往山林深處而去。
雲霧散去的半空中,一白髮黑衣的修士背對著眾人,修士周身泛著淡淡實質可見的寒氣,左手側憑空漂浮著一把正在滴血冒著黑氣長劍,他的雙手緊緊抱著一名看不清樣貌的女子。
他透過他人的雙眼看見那人的背影,明明隔了數十里,可他仍覺得那人如冰似雪般的冷冽氣息恍惚間透過了三百年的光陰侵入 屬於他自己的身心。
猛然間,他便想起了某些恍惚被封印住的東西,神智在一瞬間回歸。
楚翹終於從這長達十四年的夢中醒來。
葉籬槿十四年溫柔周全的照顧,完完全全是他幼時所渴求的東西。他早已淡忘了父母親對自己的愛護,可在這不屬於自己的十四年裡竟又生生因為葉籬槿而產生了對這兩個人的懷念。他出神的想著,如果父母一直在自己身邊該有多好,只是這念頭剛出生沒多久便被狠狠掐滅。
他冷靜的在心中想道:這是謝曲闌的人生,不是楚翹的。
我父母皆失,我只有師尊,我只要師尊。
我親愛的師尊上宛,他在白藏峰上等待我歷練回來,我答應過他要身心清明的,不能食言。
我不是別人,我是上宛道君的唯一弟子——楚……端清。這般想著,楚翹便悄然勾了勾唇角,笑容雖小卻又看得讓人覺得異常甜蜜。葉籬槿雖好但終究不是我的師尊,我只要我那清清冷冷,抱劍而立,只是我一個人的師尊。
此時,楚翹再次明白了師尊當年所說的那句,如何容易,七苦劍如何能容易鑄劍,清明便是難事,一大意,你便不再是自己。
清醒過後,楚翹便以一種淡然的態度待在謝曲闌身體中,經過這十四年,他越發思念起自己的師尊,他想等這次歷練結束了,他想要回宗門看看。看看白藏峰上的師尊、看看那個懸掛著「宛宛清河曲,團團翠竹村」的竹屋、看看自己當年練劍的地方、看很多很多與師尊有關的東西。
他很想他的師尊了,很想很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想。他想見他,告訴他……
山林中。
葉籬槿仰躺在草地之上,身下血流如河,他的神情卻並不見多猙獰反而異常柔和,眼角眉梢皆是謝曲闌所熟悉的從容淡定。
謝曲闌看著面前人的慘狀瞳孔猛地一縮,波瀾不驚的面色有些許鬆動,他蹲下身冷冷盯著他的雙眼,甫一出聲,竟有些沙啞:「葉籬槿,你要死了嗎?」
葉籬槿眨了眨眼,似是想凝聚眼中焦點好去看清面前人,聞言淺笑自若道:「暫時還不會死,舅舅還要去參加闌兒的冠禮呢。」
謝曲闌似乎沒料到葉籬槿竟會這般回答自己的問題,霎時便想起七日前他所說的話心中頓覺好笑,嗤笑一聲,諷刺道:「葉籬槿你是老糊塗了嗎?前幾日不還說沒空參加我的冠禮麼?怎麼今天又改變主意了?你想參加,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麼時辰!我早已束髮戴冠!你參加不了我的冠禮了,葉籬槿!」
葉籬槿雙眼茫然的看著謝曲闌,微微眯了眼,隨即恍然大悟一般,呢喃道:「原來闌兒已經束髮戴冠了啊。」而後又望向天空,輕聲自嘲道:「你看我又忘了,這個時辰,冠禮確實早已經完成。沒能參加曲闌的冠禮,我還真覺得有些遺憾。」
謝曲闌聞言不置一詞,對著面前淡然平靜的人心裡猛的生了火氣,覺得有些憤怒煩悶,忍不住開口怒聲胡亂斥責道:「葉籬槿,我看你真的是老糊塗了!你有什麼資格參加我的冠禮!你只不過是個,把我從我父母身邊騙走的小偷,你有什麼資格參加我的冠禮!」
一朝開口,謝曲闌盡數吐露著自己心底的不快,怒聲指責道:「葉籬槿,你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討厭!十四年了,葉籬槿!我真的恨你,恨不得你去死!葉籬槿,你怎麼不去死啊!葉籬槿!你為什麼要活在世上惹我煩心?為什麼,葉籬槿!」
葉籬槿似是沒料到謝曲闌會這般口出惡言一般,面上笑容有些僵硬,而後又像是習慣了一般,再次微微彎了彎唇角重新笑道:「原來闌兒恨我啊。怪我愚鈍,竟未能發覺。」
「葉籬槿!」謝曲闌見著仍舊一臉笑意的葉籬槿心中滿是無處發泄的憤怒怨恨,臉色不由得也陰沉下來。
葉籬槿凝眸看著謝曲闌,輕笑道:「闌兒,恨我便殺了我吧!你解脫我也解脫。」
謝曲闌緊盯著葉籬槿,聞言竟難得的從他神情中窺見一絲瘋狂,神情微微一愣,隨即便從唇邊扯出一絲冷笑,沉聲回道:「我與你無……」話說至此處謝曲闌才覺有些自己有些失態,猛的便收回那句將要脫口而出的無仇無怨,而後掩飾般的接著道:「我與你的仇怨,你覺得你只要還我一條命便夠了?葉籬槿,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話音落罷,謝曲闌便感覺自己心跳陡然加快,瘋狂的跳動聲響徹在他著胸膛中。
他忍著心臟狂跳所帶來的緊迫感,一邊盯著葉籬槿惡狠狠道:「你這個騙子害我與父母生離十四年,這筆賬豈能用你一條命抵過?」
「謝曲闌,說得好!」身後突然傳來謝延庭的聲音,謝曲闌聞聲頓時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心跳霎時平穩,他徑直直起身冷眼看向身後,陰沉著臉不言不語。
「謝曲闌,你說得對,讓葉籬槿就這麼死去實在太過便宜他。只是曲闌啊,現在時機剛好,他不得不死。」謝延庭站在謝曲闌身後徐徐勸說道:「曲闌,你可還記得父親曾與你說過的時機嗎?如今便是大好時機。你我父子二人今日將他斬殺在此,然後嫁禍給魔修,葉府無主必定大亂,屆時你便順勢宣布認祖歸宗一事。待你認祖歸宗之後,你我父子二人便能團圓,到時候回家共享天倫之樂,豈不美哉?」
謝曲闌聞言沒說話。
謝延庭望著沉默不語的謝曲闌背影,神色微微有些不愉,但似是心有顧忌,他並未再多言,只靜靜等待著謝曲闌的回應。
葉籬槿躺在地上聽著身邊父子二人的對話神情不見慌亂,反是安然微合雙眼,屈指向虛空做出撥動琵琶弦的動作,冷靜道:「闌兒不願動手,那我便自己來。只願今日之後,長月可心安、曲闌可心寧、衣兒可福祉。」言罷,不待兩人做出反應便見面前人隔空撥動著那把突然浮現在虛空中的血色四弦琵琶。
實質可見的青色靈力從葉籬槿四周迅速震蕩開來,四周花葉顫顫巍巍的立在林中經受著靈力的洗滌。
謝曲闌並未伸手阻止葉籬槿自殺的行為,只靜靜看著,面上神情早已不復方才的瘋狂,反而變得異常平靜,冷笑道:「葉籬槿,我要感謝你,感謝你沒讓我的劍沾上你這個騙子的污血。」
葉籬槿聞言眉眼依舊帶笑,從容將自己所剩餘的靈力散去,血色琵琶顏色愈來愈深,葉籬槿撥動最後一個音,便淡笑道:「平湖,去吧。」話音落罷他便沉沉閉上了雙眼,神色竟是比從前任何時候還要更平和,唇角勾著的笑容卻是異常燦爛,燦爛到人眼一見便知笑容的主人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明亮晃眼的笑容掛在那張血跡斑斑的臉上,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魅力,越發讓人難以忘記。
謝曲闌持在手中的斬聲劍此時突然輕輕震動起來,謝曲闌感覺自己的心尖也隨著斬聲劍一同輕顫著,他有些慌張的將劍收起,神情越發凝重,不悅的緊皺眉頭,接著便立即迅速轉身想要離開。
臨走前還不忘對謝延庭說了句,人死了,我們走吧。
謝延庭似是看不見謝曲闌面上的凝重,兀自輕笑道:「曲闌……不,闌兒你先走吧。為父還要處理一些事。」
謝曲闌聽著那熟悉的闌兒二字眼神陡然一凜,冷聲道:「葉籬槿叫過的名字我不想再聽!」
謝延庭聞聲一愣而後滿意的笑道:「為父知道了。曲闌,你真是我謝家的乖孩子。」
謝曲闌緊皺眉頭不說話,轉身便離開。
出了山林,有一紫衣男子負手立在林口,見了謝曲闌眼中便帶著滿是興味的笑意,猛的出手攔住了他,輕搖摺扇笑道:「在下天機子,有一言要贈與公子。」
謝曲闌沉著臉不悅的看著他,「滾,我不想聽。」
天機子面對著臉色難看的謝曲闌依舊面帶微笑,滿不在意的說道:「謝公子,我送你這一讖,你記得要幫我將一名粉衣少女引往別處去。」
謝曲闌皺眉看著面前神經兮兮的人,對他能徑直換出自己的姓氏微微一驚,心中只想將他儘快打發走,便敷衍般的點點頭。
天機子也不管謝曲闌是否真心,見他點頭便滿意的笑了起來,隨即便幻化出一張紙遞給了謝曲闌。
謝曲闌接下紙當即便想要展開看,誰知天機子卻用摺扇抵住了他欲打開紙張的手,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輕笑道:「誒,謝公子,現在可還不是打開的時機。」
「……」謝曲闌有些無語,皺眉問道:「那要什麼時候?」
天機子神秘笑道:「待你山窮水盡之時。」
「……」謝曲闌沉默,隨即彷彿立誓一般,堅定反駁道:「我不會讓自己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的。」
天機子見著謝曲闌這幅舉動只淡笑不語,輕輕搖了搖手中摺扇,高聲清唱道:「柳暗花不明,山窮水盡。父母恩愛離,舊夢總難歸塵。相且劍。長恨,字成灰。光陰過客也,斯人無路歸?天知餘生事,殘燭風雨催。琵琶聲名只為故人綴!故人綴,故人綴,焉知故人半生為情累!未見故人昔時淚,春雨無聲貴,千金求不回……」徑直向著平乾鎮方向而去。
謝曲闌皺眉看著高歌而去的天機子,聽著他的話心中滿是不屑,下意識便將手中的紙揉成一團,信手丟在腳下,漫無目的的慢慢前行著。
走了不遠,耳邊突然傳來一名少女的聲音,「這位公子。請問公子可曾見過一名自稱天機子、手拿摺扇的紫衣青年?若公子見過他,不知公子可否與我說一說他的去處。」
謝曲闌下意識便想要指出男子臨走的方向,卻又突然想起男子方才那句話,愣了片刻,又冷著臉指了指他離去相反的方向。
少女忘了平巽灣一眼,隨即便連聲向著謝曲闌道謝,神情真摯誠懇。
謝曲闌看著少女臉上明媚的笑容,似是想起了那人的最後一個笑容,心情瞬間變得越來越煩躁。
謝曲闌剛走沒多遠,少女又突然回過身,高聲喚道:「這位公子。你等等,我還有句話想說。」
謝曲闌聞聲回頭,一臉漠然,冷冷道:「說。」
「為了答謝公子,我誠勸公子一句,公子換一把佩劍吧。這把劍……」少女頓了頓,似是在猶豫該不該說出來,但見謝曲闌一臉平靜咬咬牙低聲道:「不詳。」
謝曲闌聞言驀然輕笑出聲,搖搖頭拒絕道:「它陪我十四年,不詳也不能說換就換。」
劍陪你十四年,難道葉籬槿沒有陪你十四年嗎?你不肯換劍又為何肯傷人?腦中突然閃現一個質問的聲音,謝曲闌神情陡然一凝,怒道:「妖族,不用你多管閑事。」
少女輕嘆口氣,搖搖頭便追人去了。
謝曲闌聽著那個質問的聲音不悅的抿唇,而後鬼使神差般又倒了回去,在先前的地方尋找著那團皺巴巴的紙。
謝曲闌將紙重新從地上撿了起來,緊握在掌中,一臉凝重,抿唇不語。
葉府。
謝曲闌前腳剛一踏入府門,謝延庭後腳便跟了上來。
謝延庭神情凝重,他徑直走到王添衣身邊,故作悲痛道:「衣衣,對不起,階桐兄……沒了。我與曲闌感到的時候,他已經被魔修所吞噬,屍骨無存。對不起,衣衣,是為夫沒用,沒能從魔族手中救回階桐兄。」
「延庭,你……你在說什麼呢。」王添衣臉色煞白,勉強勾唇反駁道:「籬……籬槿腿腳不便,怎麼會……出現在平巽灣呢。而且籬槿哥哥本領高強,怎麼會輕易被魔族所殺呢?怎麼會,你騙我的,延庭,你是騙我的對嗎?」
謝延庭伸手猛的抱緊王添衣,「衣衣,這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問曲闌,曲闌總不會騙你吧!再者,大可隨我去看。」
桐院之中,忽然有百鳥齊鳴,眾人循聲追去,只見百鳥接二連三泣血於桐院,處處皆是斑駁血跡。點滴血跡化成血色靈光飄向空中。
四面八方的紅光在桐園上空交織成網,眾人甫一踏進桐院便覺身上突然增添了無形壓力,靈力被迫停滯於丹田之中,耳畔此時卻突然傳來一個溫和悅耳的聲音,在低聲陳述。
「宣平湖府第九十四代主煦聲真君遺令。
籬槿自即位十二年以來,平湖山林動蕩,生靈不得安生。
籬槿一生庸庸,幸得平湖琵琶所助方得以冠平湖府主之名。然籬槿空有府主之名,在位十四年卻未能為平湖做出分毫貢獻,籬槿每思及其此便深覺慚愧。
平湖如今動蕩不安皆因昔年鎮地靈器失效。天道見憐,賜籬槿一解此患之法——即將平湖琵琶沉入一旬湖,化做鎮地靈器,護衛平湖生靈。
平湖琵琶數百年難出一任與其契合的主人,籬槿死後平湖琵琶又是百年無主,籬槿深覺若讓其靈器蒙塵實屬可惜,故籬槿便擅自做主用平湖琵琶作為鎮地靈器,以保平湖安寧。
擅自動用葉家平湖琵琶此事實屬事發突然,還望葉家諸位子弟得悉因果能見諒籬槿此次舉措,籬槿於九泉之下必心懷感恩。
籬槿於此以來生向葉家諸位在場子弟立誓,若平湖琵琶遇見它的下一任主人,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自會有人雙手將平湖琵琶歸還於葉家。反之若未出現有緣人,則還請諸位葉家子弟能答應籬槿,不得擅自驚動平湖琵琶。
此事即籬槿之遺令,還望諸位道友能在葉府為籬槿做個見證,籬槿必於九泉之下深念此恩。」
眾人聞言頓時面面相覷,眼中情緒不住翻滾,神情各異,反而遺令中所提及的葉家子弟各個皆是漫不經心、毫不在意的模樣,彷彿被拿去鎮地用的靈器不是自家的似得,滿不在乎極了,倒是像極了葉籬槿不爭不搶的淡然處事態度。
男聲接著又道:「籬槿第一令已講完,這第二令則全屬籬槿私心,當眾言明亦是為求諸位道友為籬槿做個見證。」
神情各異的眾人聞言悄悄按捺住自己的其他心情,面上有些許興味,紛紛側耳聽著葉籬槿的話,想要知道他所謂的私心。
「十四年前,籬槿之妹王氏添衣與夫謝氏延庭遠走歷練修行,臨行前托幼子曲闌於籬槿,籬槿甚喜愛幼兒,故將幼兒養於膝下但未將謝曲闌併入葉家族譜。
皆因籬槿年老糊塗,忘記將曲闌真實身份公之於眾,導致這十四年以來外人皆以葉家子身份看待曲闌,造成這等大誤會,這實屬籬槿處事不當。
如今曲闌年已弱冠,幼妹攜夫還,籬槿自當歸還他人子。
籬槿對自己這十四年來的舉動深感歉疚,特於眾耳之下向謝家曲闌道聲抱歉,還望曲闌能原諒舅舅當年之錯。也望諸位道友此後勿要以葉家子弟身份去束縛曲闌,籬槿感激不盡。」話音落罷,半空之上的血色靈光也隨之逐漸消失。
天空開始飄雪,院中的花草生機彷彿被抽走一半,盛景隨著她們的主人葉籬槿的離開而一同離去。
花木凋零,到最後,桐院不再有嘩嘩聲;梧桐樹葉落盡只剩下些光禿禿的枝幹,枝丫層層堆雪不負重擔,積雪又迅速落到地面;白雪層層疊疊掩蓋了方才滿是斑駁血跡的路面,銀裝素裹,世界皆是滿眼的白,刺目、顯眼、令人難以忘懷。
平湖千里地,落了整整七日雪。
七日冰雪消融後,大地又是一片生機,綠樹生根抽芽生長的極快,彷彿那七日雪並未給它們帶來一絲損傷一般,平湖的花草越發的茂盛,唯獨除了葉籬槿所居住過的桐院。
葉籬槿沒有屍骨留下,眾人只為其立下衣冠冢。
下葬當日,王添衣扶棺而哭,神情凄惶難以言喻。
她沒能見到她的籬槿哥哥最後一面,十四年前長街一面竟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