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襄水邊的德味樓門口，最近來了一位新的行腳商人。

行腳商人年約弱冠，卻意外的給人一種很老成的印象。行腳商人所賣之物以胭脂為主，也會別有用心的搭售一些女子心愛之物。胭脂都是特意從大都進來的上等貨（至少商人自己是這麼吹噓的）。原本以為老成的商人是屬於不善言辭的性格，結果大錯特錯了。

當然也有所賣貨品是受著年輕女孩們追捧的胭脂之類的原因啦，行腳商人意外的很受女孩子們的歡迎。而他也並不顯得木訥，相反是相當能言善辯的類型，卻又絕對不會說出聽了讓人生厭的語句。若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是出自於他口中的話語都好似梵音一般讓人心曠神怡。實際上在他的臉上也絕不會看到那種商人慣有的諂媚亦或是奸滑。他的臉上是誠懇的眼神和一抹似有若無的淡淡微笑。不太疏離也不過分親近，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讓女孩子們崇拜得不得了。

（或許就是喜歡這種調調的也大有人在呢！）

然而此刻行腳商人所面對的客人是一個男人。因為是特意選在了德味樓旁邊，又緊靠襄水，人流量特別大，尤其是剛聽完戲或者剛在德味樓里喝過酒的男人們，也會順手捎帶一些胭脂之類的回家孝敬夫人。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卻是特地來找行腳商人的。

「您一定是個很疼愛夫人的人吧。」

被搭話的男人將目光移往行腳商人年輕的臉龐，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然後重又將注意力轉回貨品上，說道：「內子很喜歡在你這裡買的東西。明明也有去過脂艷齋這類的地方，但內子還是覺得貴家的比較適合她。」

「是這樣麼，能聽到尊夫人這麼說，在下真是與有榮焉。」

「嗯，請幫我將這些包起來吧。」這麼說著，男人已經挑好了好幾種顏色的胭脂，真是個為了夫人而毫不吝惜金帛的男人。有些好奇他的夫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福祉女人。

男人接過行腳商人包裹好的物品，與正面迎上來的小男孩擦肩而過。

（這年頭還有來買這些東西的小孩子嗎？真是怪事特別多呢…）

「看起來還真是生意興隆的樣子呢。」阿鳩看了眼男人離去的背影，轉而向行腳商人，也就是高傾這麼說到。

「請您不要挖苦我了。如果世上的男人都如他一般的深情，這胭脂水粉想來會賣的更好。對了，您今日來是有何事？」

「噢，戲園子里用來調配油脂的胭脂用完了，我想著總是要出去買的，就央了班主到你這裡來買。」

戲園子里一般是不單獨用胭脂的，必須要用胭脂與油脂按照比例調配成特有的顏料，才能夠上妝。所以戲園子里的胭脂也消耗得特別快。

那麼阿鳩此刻，算不算得上假公濟私呢？

嗯，反正總是要買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更何況，高傾可是他們的第一大經濟來源呢！

（想不到這傢伙竟然意外的適合做生意！）

「您看起來在戲園子里處得相當如魚得水呢。」高傾的眸子依舊情真意切，沒有半點嘲諷的意味，但是阿鳩卻聽得出來他話里的含義。

「我的行為讓你覺得蒙羞了嗎？」阿鳩挑釁的抬了抬眸。

高傾卻是苦笑著說：「您是主君，主君的恥辱便是臣下的恥辱，如果主君並不覺得羞恥的話，作為臣下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覺得羞恥呢？」

「若是肺腑之言到也罷了，若是搪塞之語，那麼我也會告訴你，現在的狀況我很滿意。」

「您滿意就好，不必理會臣下們的意思。」高傾這麼說著，從貨攤上整理出阿鳩所需要的胭脂之物，將它們歸類分裝好，說道：「期待您有朝一日能用上，吾等必將拭目。」

「……」

看到阿鳩臉上露出憋氣又發作不得的神情，高傾又低頭莞爾，「您是嫌棄這些是下等貨色，配不上您的御顏嗎？雖然這些不是出自像脂艷齋這種大家之手，倒也並非下等，乃是臣下在大都精挑細選之物。尤其是這一盒，」只見高傾從貨攤之下取出一枚私藏品，盒體由通透的祖母色琉璃嵌以金絲營造而成。

「臣下在大都就聽說了關於您在襄陽城的事情，特意準備了這一盒，期待您粉墨登場之日。」

阿鳩很有些惱羞成怒的瞪著高傾，咕隆了半天腮幫子最後孩子氣的低吼道：「不要！」

「這是作為臣下對主君的一片心意，您也要拒絕嗎？」

「這東西我用不著！」

「怎麼會呢，以您現在的身份，登台唱戲那是遲早的事情，不如先演練一下如何？如果您希望有觀眾的話，臣下隨時奉陪。」

「高傾！」

阿鳩顯然已經不高興了，高傾卻仍舊笑得誠懇又和煦的說道：「作為您王師的我，自然應該見證您的每一次學習和成長。」

「呵，」阿鳩冷笑一聲說道：「那你還真是盡忠盡職呢！」

「能夠從您嘴裡聽到褒賞之辭，臣下深感意外。」

「是嗎？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做得再出色一些，也許我會對你有更多讚賞。」

「您是在責備臣下的不稱職麼？」高傾露出疑惑的表情，隨即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道：「那麼您覺得臣下如何做才能讓您滿意呢？還是說，臣下做了什麼讓您覺得不滿的事情？」

「那麼，你倒說說看，驕奢淫逸，應該是為人師表所為嗎？」

「臣下做過什麼驕奢淫逸的事情嗎？」

「若是沒有，那叔姬手上的鐲子是怎麼回事？」

高傾恍然大悟的失笑，「原來您是介懷這件事情，真叫臣下感到意外。」

能夠不介懷麼，不管是自己，甚至是連稱，都已經快窮得揭不開鍋了，而這傢伙不僅每日財源滾滾，更是大手大腳。

高傾揣度了一下阿鳩的臭臉，旋即說道：「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那鐲子不過是因為在大都處理事件時所救之人的隨手饋贈。」

「饋贈？」

阿鳩有些驚訝，然後很快的又轉為了薄怒，說道：「你這種收受『饋贈』的行為，和江湖術士有何分別？！」

「如若拒絕，反倒更傷了人家一片真心。更何況，此物乃是贈與公主之物，殿下您又何必耿耿於懷？還是您覺得，臣下去向公主索了回來，還於那人方才是好？」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我們不可以像這樣接受…」

「不可以像這樣接受活人的東西嗎？」高傾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殿下至今不能領悟到人與人相處之道，實在是臣下的罪過。殿下您何不試著放開您那高傲的心？相互饋贈以讓對方感受到情誼，是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相處模式之一。從來只是理所當然的享有著匍匐之人的崇拜的您，是不能理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