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的索求而不付出和一味的付出而不索求的人是不存在的。這不是人的合理存在方式，沒有人可以忍受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剝削，偶爾的饋贈，是必須的。否則任誰也會筋疲力竭。」

「我從來沒有索求過什麼。」

阿鳩的眸子變得冰冷。

「是，您只要存在就可以了，您只要存在就可以高高在上了，只要存在於這個世界就會自動自覺的有人匍匐在您面前。一個消亡了也沒關係，還會有下一個，再下一個。前赴後繼之人比比皆是。不是必須要哪一個，並不是非誰不可。力竭而死的人，是您王座下的踏腳石而已。」

這麼說著的高傾，在江畔的斜陽下，眸子中閃爍出讓人覺得眼花的波光來，一定是這蕩漾的一江春水，在他眸子里兀自留下了痕跡。

過往的行人漸漸密了起來，越是臨近夜晚，江畔的遊人越多，畫舫也開始慢慢拉起陣仗來，粼粼的江面好像一下子被點活了一樣，熱鬧了起來。

也有過路人偶爾像這一大一小的兩人投來探究似的目光，明明是兩個看起來相差甚遠之人，卻意外的有一種協調的感覺，好像如果不是其中一方站在另一方的身邊，就無法想像能與之匹配之人的形貌。

「喲！一來就看到你們又在拌嘴咯！」被這故意嘲諷的聲音打擾，兩人一同看向來人。是一個穿著極為入時，倜儻風流的男人，嘴裡卻相當沒正形的叼著一根滴綠的蘆葦桿。

「怎麼樣，」連稱肆意的將胳膊舒適的搭在阿鳩的肩上（因為高度正好，所以相當合適），直接忽視了阿鳩惱怒的瞪視，說道：「要不要好好調教調教這個以下犯上的男人？竟然對自家主君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把你的臭手拿開！」阿鳩像一隻被觸犯了的幼獸，低聲咕嚕著怒氣。

「臭？！」連稱還真一本正經的聞了聞自己的手，然後以誇張的表情說道：「開玩笑！我這手剛剛才摸了今宵樓頭牌紫苑姑娘的手！正香著呢！這手我近段日子是不打算洗了！」

阿鳩對於這種事情格外的潔癖，他一聽連稱這麼說，更是像要躲瘟疫一般的閃開身子。連稱卻好像打算是故意要整他的黏上去，高傾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掃剛才的苦澀表情，本能護主的伸出手攔截住連稱。

連稱無語的撇了撇嘴，悻悻的收回了祿山之爪，這時已經又有兩位年輕姑娘圍到了貨攤旁。

「當真都是色澤盈潤之物，膏脂細而不膩，柔而不暈，留香也綿長溫潤。」

說話的女子是一個年歲約摸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姐，身邊跟著丫頭模樣的姑娘，應該是在江畔遊玩而路過之人。只是也不知這姑娘是不是身體不好，亦或是其選用的胭脂與之不合，小姐的臉色顯得很蒼白。

「小姐乃是識貨之人，」高傾收起攔截連稱的手，儼然已經換上了作為行腳商人的和善笑容，說道：「在下以為，或許這款比較適合小姐。」

這麼說著，高傾從貨架上挑出一枚桃花色的胭脂，遞與小姐手中。

「我的臉色，有這樣蒼白嗎？」小姐接過胭脂，有些失神的輕撫了下自己的臉頰，眸光黯然。

「這女子之白也有多重，小姐您是清水出芙蓉之白，實非蒼白之白。」

高傾說得情真意切，並沒有一般商人的狡獪，而是一副相當可信可賴的神色。這小姐聽了，頓時覺得心中寬慰似的，稍展嬌妍。

「若小姐不喜這桃色，不如試試這款水芙蓉色，想來會更襯得姑娘明光瀲灧。」

這麼說的時候，高傾竟自個兒將胭脂盒擰開，食指覆在其上一抹而過，下一瞬已經如春風一般，食指吻上了小姐的玉顏。

如此唐突之舉動，使得小姐先是一驚，然而一驚過後，竟然覺得奇異的愜意舒適。這小姐本也是個守禮守節之人，只是這商人眼中全無狎玩輕慢之色，反是頗為認真的溫柔。

對比之下，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小姐從未被陌生男人這般撫觸過，內心不勝嬌羞，也不知真是這胭脂的功勞還是芳心暗動，只見這小姐的臉上竟然散發出她前所未有的迷人光彩來，所謂春意盎然，大抵如此。

（我還……早知道這樣我還做什麼劍客吶！也去賣胭脂好啦！）

竟然可以如此名正言順的調戲良家婦女，當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營生了！

「如何，可還能得小姐芳心？」

良久，高傾仔細的將小姐臉上的胭脂抹勻，然後從貨架後取出一枚銅鏡，只見這銅鏡之中的女子，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是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恍若在他指尖得到了新生。

從一副黯淡無光的死畫，走出一位靈妙的芙蓉仙子。

然而這位芙蓉仙子卻在下一秒凋零，毫無預兆。

「姑娘！」

「小姐——！」

這小姐如被風吹散了一般，兀自飄零。

「呀！難不成是你這胭脂有毒？」連稱在一旁挖苦的低笑。高傾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只聽丫鬟模樣的女子滿是惶急的神色道：「不是這樣的，我們家小姐近日來確實抱恙在身，只是沒想到竟然就這樣昏倒在路邊，本想是帶她出來散散心的，這下可如何是好！」

「你別著急，」阿鳩急忙出聲安慰道：「我去為你家小姐尋一個轎夫來，你且在這裡等一等。」

「若是這樣，就實在太感激不盡了！」

阿鳩只是安撫性的搖了搖頭，便不再遲疑的跑遠了。

阿鳩再回來的時候，身後已經跟了一頂轎子，連稱和高傾一同將小姐扶入了轎中，丫鬟再三向幾人表示了感謝，便隨同轎夫一起消失在了江畔。

「啊啊…很虛弱的樣子吶！她的靈魂……」

「嗯…」

高傾若有所思的撫了撫下顎，對連稱的話表示贊同的說道：「明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靈魂卻好像已風燭殘年。」

不過這種情況倒也不是特例，那個時候的人們，通常將這種情況歸結為天生的「不足之症」，所以至少在目前為止，大家都沒有察覺出事情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