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去的雙手在虛無中猛然撲了個空，叔姬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心臟劇烈的收縮著，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睜開眼睛，一瞬間又不知道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就如迷路的幼獸，被扔在陌生環境中。只能害怕的躲在毛毯底下，在一片漆黑中轉動著瞳孔警戒的四處打量著。

漸漸的，房間里的擺設一一從黑暗中浮現出來。

兩扇終日窗簾緊閉的彩色高窗，半掩在清一色織物製成的流蘇之中。

是——

學生宿舍啊……

眼前這陌生又熟悉的環境，讓叔姬逐漸安下心來，一想到自己只不過又是在無數次完成使命的生活常軌之中，由於緊張而緊咬著的牙根也逐漸放鬆。

房間里的壁爐是凄清的，冷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哭泣。

今夜，是元月，朔夜。

薄薄的毯子抵擋不住似的儘力覆蓋著叔姬，或許這就是她突然醒過來的原因？

壁爐旁的巨大自鳴鐘在黑暗中發出柔和的反光，看得出將近午夜三點了。正是夜晚最漫長難熬的時候。叔姬更加蜷縮了一下身體。

再過一個鐘頭，叔姬就可以用她敏銳的靈感聽覺捕捉到熟悉的聲音。聽著聽著，天就會不知不覺的亮起來，宣告漫長而難熬的長夜結束。

然後就可以投入到又一次追查，又一次戰鬥中去。

然後又是下一趟旅途，下一處棲息地，下一個漫長的黑夜。

冷……好冷……

這裡不是可以尋求溫暖的地方。覆蓋在頭上的屋頂並不屬於自己。周圍永遠是流水般的人來人往。

自己是誰？

身邊的人是誰？

就好像從來沒有留下過痕跡一樣。沒有人記得。其他人全都遵循著生命的規律而生老病死了，自己卻還存在著。

然後被時間——

遺忘。

好像要捂住嘴巴似的，叔姬將臉埋在了縮起來的膝蓋中間。

好冷……真的很冷……

蜷縮得已經連背脊都僵硬了。

卻只有心的地方，在隱隱的，發熱。

他……就在這裡啊……

得到慰藉似的，叔姬捧住自己心口的地方，強而有力的跳動著。這溫暖，即使冰雪也能消融。

就算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就算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顏，就算再也無法和他擁抱，但是他就在這裡，住在自己的心裡，是自己的話，就一定能夠感受得到的吧？

只要能夠在自己的心中，還感受得到他的存在，只是因為這一個理由，自己就可以獨自生活了兩千年。

只是懷念的，過去的愛戀，它就將成為自己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

自鳴鐘發出輕微的喀噠聲，宣告了午夜三點的來臨。叔姬緩緩闔上雙目眼睛，等待漫長的黑夜過去。

忽然，彷彿回應叔姬的祈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她一下子豎起了耳朵，在黑暗中注意的傾聽著。聲音不大，但是堅決而緊迫。好像為了不驚動別人，又好像知道叔姬正在等待。

在理智給出反應之前，叔姬就已經從床上跳起，幾步衝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

「藝術樓那邊！」

跌跌撞撞衝進來的女生，是自己的室友，一個名叫貝拉的蘇聯姑娘。

「怎麼了？」

貝拉的臉色因為急促的奔跑而不自然的潮紅著，粗喘著氣，良久才拉著叔姬的手，很有些怨怪的說道：「你，你怎麼在這裡啊！今夜是元旦，大夥兒都在藝術樓那邊！你卻躲在這裡睡覺？！」

「啊？！我，我忘記了……」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別多說了，快點跟我來吧！你知道嗎，喀秋莎老師的丈夫今日特地為我們準備了好多餡餅呢！」

「喀秋莎老師的丈夫……他不是……」

他不是戰死了嗎？

「你真是睡糊塗了！」

貝拉沒救了的搖了搖頭，瞪了叔姬一眼。也不再多做解釋的，將叔姬直直的拉去了藝術樓。

元旦之夜，藝術樓張燈結綵。

男人大約四十來歲，一頭深棕色的捲髮，身上穿著廚師服。很難想像這個樸實的男人，是那位擁有一頭美麗大abc波浪卷的芭蕾舞老師喀秋莎的丈夫。

聽說在早幾年前，他因為蘇維埃革命而「犧牲」了，可是卻又奇蹟般的活著回來了。

那個時候，剛好是他們的小女兒塔西婭一歲的時候。

叔姬若有所思的坐在一角，熱鬧的人群中，天使一般的小公主塔西婭蹦來蹦去，成為了眾人的焦點。

她嘟著一張粉嫩嫩的小嘴，滿是得意的說道：「我曾在紅場上見過一位流浪藝人，他可以將手中的冰雪變成小天鵝！他還送給了塔西婭一個冰雪的奧傑塔公主！」

「又在吹牛了！怎麼會有那樣的魔法！」

「就是有！就是有！那個大叔叔，溫柔得就像爸爸一樣！」

「那你是在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我是在！咦？我是在……我是在……」

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忘記了。

被人笑話的塔西婭不甘心的衝進了爸爸的懷中。

發生過什麼事情，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時間吞噬而去的感覺。

某些，重要的……真實。

叔姬坐在那裡，想要找到某些真實，然而一點也想不出來任何有關的信息。

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遠處的自鳴鐘發出輕微的喀噠一聲，宣告了午夜三點的來臨。

孤獨而寒冷的長夜，對於叔姬來說，只剛剛過去一個瞬間。

「今天的問題遊戲是，如果讓世界回到過去的某一點時間，你想要回到什麼時候？謝爾蓋？」

葉蓮娜穿著一身碎花的長裙，今夜的她，格外的美麗。她是藝術院副院長的女兒，被特別邀請來的，至於工學部的謝爾蓋為什麼在這兒，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想要回去的時間……」

沒有……

不可能有的。

只要和他一起走過的時間，即使是一分一秒，和他共同擁有的歲月，不想要回去。絕不想，倒退。

「這個問題，好奇怪。」

今夜，好奇怪，好像有什麼，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