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數不清是術後第幾個日夜了，一身白大褂的何醫生覺得自己大概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頸，勒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抬眸望著被風捲起來的白窗簾一角，心似乎都隨風起伏不得停息。

何醫生是看著方沅進來的，接任他的主治醫師至今，對於這位病人也有幾分了解，若是再早一些動手術大抵不至於出現眼下棘手之況，事到如今只能暗自感嘆一句造化弄人了。

捏著化驗單的何醫生手有點控制不住地抖，緊繃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始終沒有辦法邁出辦公室看他的病人一眼，思忖半晌，他還是將手伸進了口袋裡。

……

莫瑞。

櫃檯裡面無表情癱坐著的林涼不記得自己盯著牆壁上滴滴答答的鐘盤多久了，分針自顧繞著鐘盤轉了半圈，一向準時的李白哥哥出人意料地還沒出現。

「醒醒……」

「啊？」林涼懵圈地看著經理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不晃還好，一晃腦袋都有些暈乎，「別晃了，腦仁疼。」

「李白怎麼還不來，假也沒請電話也不接，這是無故曠工，扣工資的知不知道！」

對啊，李白哥哥今天的確可以算作曠工了，有史以來頭一遭。

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林涼邊賠笑邊胡諏幾句趕走了經理，側眸透過玻璃掃了一眼與平常並無二致的街道，低頭打開了手機。

通話界面傳出的忙音持續了很久，終於無人接聽的提示女聲響起，林涼咬唇摁下了紅色掛斷鍵，接下來的好幾個電話也都是如此。

微涼的指腹滑過電話簿，林涼幾番猶豫後選擇了另外一個號碼。

……

好幾天沒找嬋兒出門敘敘舊的胡四海心有些癢癢，在經過女神的同意後興沖沖跑來她家接人了，此時正和嬋兒並肩壓馬路。

褲兜里的手機很罕見地主動響了一回，胡四海拿出來一看是百八年都沒來過電話的林涼，好奇心驅使下很迅速地接通了。

「胡四海，你家老大呢？」

老大？開玩笑一經嬋兒同意他就從家裡直奔嬋兒家，他一天沒踏進老大家了，鬼知道他在哪裡！雖說事實如此，但絕不可能這樣回覆林涼就對了，想想她甩自己那一抹布頭皮還隱隱發麻。

「應該在家吧。」

「那李白哥哥呢？」

「李白？」

胡四海上揚的語調成功引起了身旁李嬋的注意，看著嬋兒疑惑的雙眸想也沒想直接將手機塞到了她手裡。

電話那頭胡四海的聲音畫風一轉變成了柔柔的女聲，沒反應過來的林涼還以為切線了，趕緊瞅了一眼熒幕上的名字這才敢繼續接聽。

下一秒當林涼知道女聲源自於嬋兒後手機似乎變成了什麼很想丟掉的燙手山芋，心裡直嘀咕胡四海這倒霉小子誘拐嬋兒，若不是有事兒她大概是要直接掛斷了。

「嬋兒呀，你哥呢？」

「我哥早就上班去了呀，你沒看到他嗎……」

「我今天休假呢，隨口問問！」

林涼幹脆利落地回了她趕緊把電話掛斷，狐疑地環視一圈莫瑞，手還不自覺揭開櫃檯上的本子看了下……李白哥哥是背著她練了什麼隱身術嗎？

……

韓信接到林涼電話時已經四點半了，自己還沒開口找她問李白她就先找他要人了。

「李白？不在我這，他不是上班麼……」

「韓大哥，實不相瞞，李白哥哥無故翹班了，甚至還聯繫不到。」

掛斷電話的韓信眉頭一跳試著給李白打了幾個電話，果真無人接聽，按捺不住的某人如坐針氈，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就走了。

原本開往李白家的路線在和胡四海打完一通電話後放棄了，韓信等交通燈由紅轉綠時一腳踩下油門朝與之相反的方向駛去。

……

市中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暫時沖淡了他的迫切，找到那間病房後以為可以落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裡面沒有他想看見的身影，韓信搭在門把上的手忘了鬆開，迎面撞上了從裡面出來的何誦醫生。

何醫生覺得面前獃滯的年輕人有點兒面熟，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你是來看病人的？」

「李白來過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何醫生頓了會，反手關上了身後的病房門，不太自然地又推了下眼鏡。

「嗯……他來過，不過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他心裡肯定不大舒服。」

韓信從醫院出來已經是十五分鐘後的事，追著何醫生問了半天逼到人家不耐煩了才終於明白李白突然失蹤的緣由。

這一刻韓信突然發現他離這個少年好遠，他想盡辦法給了少年一個值得信賴與依靠的肩膀，可少年不願，甚至避開所有人躲起來默默舔傷。

其實他心裡一直都沒有自己吧，因為他自己放下了曾經的蠻橫無理，一路死皮賴臉討他歡心以為離他更近了，結果卻是這個人不肯給他任何共苦的機會。

從六點到九點急匆匆跑遍了小半個城市的韓信終於發覺天黑了，今夜的天比平常都要亮，這滿天繁星大概是來看他笑話的。

胸口有些悶，韓信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調頭去了他很久沒去過的地方。

喧囂的聲音和五彩的燈光又吵又閃心裡更煩了，韓信有些粗魯地拉開吧台邊的椅子，正想坐上去的時候轉頭看到一人軟趴趴地坐在角落裡，雙手擱在桌上抓著一個手機。

韓信暗自鬆了口氣，有些好笑地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遠遠地看著某個人抓著的手機熒幕亮了。

……

離開醫院後消毒水的氣味逐漸被沖淡，可他感覺這片湛藍的天更讓他壓抑，他用一下午的時間回顧了寒窗苦讀的那十幾年，從幼兒園到高中一一走過。

李白突然想起那天也是這樣，六月九日獨自走完了同樣的路，回憶自己親手了結的某些東西心裡有些泛酸。

今天如那時一般走到這裡渾渾噩噩喝了幾瓶酒後他還想起了那天是第一次遇見韓信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亮了的手機熒幕好像都顯示著他的名字。

「你在哪裡？」

「韓信？好奇怪啊我怎麼聽到了你的聲音。」

「……」

一步一步小心走到李白面前，他有些心疼，又有些興奮，這個人難道醉酒了也會想著他麼。

「更奇怪了，我怎麼看到韓信了……」

少年嘟囔著伸出手想碰碰眼前這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還沒碰到手就被人抓住了。

「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你是誰……」

「跟我回家好不好……」

「韓信……」

「是我，我帶你回家。」

「……好。」

醉酒的少年沒有像上次那樣吐他一身，安分地上了車，安分地一路都睡著。

把人扛回南灣苑時將近十一點，躺在床上的少年滿臉紅暈，韓信打了熱水，小心地給他擦臉。

白熾燈下的少年雙眸緊閉，眉間仍然皺著，紅潤的雙唇還在不停嘀咕，鬼使神差的某人俯下身，與他不過分毫之差時身下那人忽然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尷尬到快要無地自容的韓信耳根一紅，想要起身散散熱，睜著眼的李白猝不及防地伸手環著他湊了上去……

這下不只是耳朵了，滿臉爆紅的韓信頭腦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還是某個人咬得他嘴唇發痛才回過神來。

這這這……這是李白先動的手！

韓信將毛巾隨手扔掉鉗住了少年下巴主動進攻，唇齒碰撞讓這個吻有些粗暴，腹間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清醒著的人感覺場面快要控制不住了，對一個醉酒的人下手實在是太趁人之危了。

可是！今天是李白先動的手！

找回理智的韓信差點被腦子裡冒出的這句話要了命去，看著眯起眼睛的少年，試探著問了幾句。

「你剛才是認真的？」

「唔……」

「你喜歡我麼？」

「喜歡……」

「我是誰？」

「韓信……」

「你是說你喜歡韓信？」

「喜歡你，韓……信……」

最後兩個字被吞在唇齒間，韓信似乎怕傷著了某人似的，落下一個長而輕柔的吻，復又湊到李白耳邊，溫熱的氣息卷著沙啞的嗓音噴在他耳中。

「要不……你再主動一點？」

醉著的人嗚咽兩聲扯著韓信的衣袖，囫圇扯了半天也沒扯下來幾分，得到回應的某人似乎更加猖獗，粗蠻地褪去少年衣衫，在少年頸間胸口甚至全身留下一個又一個屬於他的青紫的印記……

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夜風透過窗戶縫隙漏進一絲繾綣的涼意，滿天星辰悄悄躲進雲層里，不忍打擾這一室春色。

他的少年啊，可以爛醉如泥拋卻所有，可他沒有辦法再去尋一個如他般動心的人，這輩子莫大的榮耀與幸運都是他，他的李白，世間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