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

前台某個小角落裡的身影讓人忍不住頻頻側目，暖黃色燈光下的少女滿面愁容，不遠處辦公室的門開了又合，反反覆復最終也沒人出來，餐廳內略顯嘈雜的環境似乎將前台的那個小角落排擠在外，怏怏不樂的少女視線從未離開過雙手握緊的手機。

林涼盼著黑屏的手機亮起來，又害怕它亮起來。

今天是李白哥哥請假的第三天，三天前，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她也想拋下工作去陪陪阿姨，又不忍心看著阿姨難受，她不想手足無措地待在那裡，所以選擇留在莫瑞，在這裡唯一讓人溫暖欣慰的是，雖然辦公室的門反覆開合，但是經理也沒有因為她的萎靡不振狠心扔她出門，林涼在歷經無數個嘆息後小小的吸了吸鼻子，將手機收好，側眸看向門外，目光悠遠。

……

這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說有什麼變了，大概是發現心裡被某個人裝滿了，而那個人就在身邊從未離開。

李白坐在主治醫師辦公室，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韓信倚著牆站在門外的模樣，他好多次想告訴病床上的母親這個男人對他很好，他也決定將來擁有一個有他在內的未來，可是他害怕母親接受不了，他想等以後母親出院了再去改變什麼，然而直到現在他還能清晰地回想起從何醫生手裡接過病危通知書時自己止不住的顫抖和難過。

在這場和病情的拉鋸戰里，他對不起母親，也對不起那個一直護著他的男人。

主治醫師說了什麼李白沒聽太清楚，反正多是他不想聽的，何醫生這幾天都是這樣，很少提及母親的病情，只一次次告訴他得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像個心理醫生一樣，他大概認為還未經歷太多的少年說不定扛不住失去雙親的痛，他需要正兒八經地用雞湯來溫暖這個少年。

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回應滔滔不絕灌雞湯的何醫生，李白有些頭疼，起身打斷他，「我去陪陪我媽。」

喉嚨里好像哽進了一個雞蛋的何醫生收了聲閉了嘴，一臉憂愁地目送李白離開。

走廊上消毒水的氣味好像更濃了些，韓信抬手揉揉眉頭緊蹙的少年的發，一言不發地牽起少年的手往前走。

還好早就遇見他，不然讓他一個人承受這一切會有多痛苦。

韓信微微轉頭看了少年一眼，牽著他的手的力度重了一點點。

病房內很幹凈，窗戶沒敢開得太大，細細的風溜進來試圖捲起潔白的窗簾，奈何只吹起小小的一角，這間病房能將這棟樓後面的花園一覽無餘，病床上的方沅坐起來可以看到園內的百花齊放，柏油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偶爾有點堵的車流，夜晚的萬家燈火，抬頭還能看到星星。

大家都希望她好過一點，所以在一個月前韓信花了不少錢想了不少辦法才把她移到這裡，一開始這間病房是有人的，離主治醫師也有點小遠。

方沅氣色依舊不太好，唇色蒼白，勉強給進來的兩位擠出了個笑容，眉眼彎彎卻是藏不住，她很喜歡兒子的這位朋友，高高大大的長的也俊，還會逗人開心。

「坐。」

誰也不敢開口問好些了沒有，方沅看著窗外，他們也看著窗外，李白心知母親不止是想看著，還想出去走走，她悶在醫院悶在病房躺在床上實在是太久了，小時候母親喜歡帶著她的一雙兒女出去玩，這個城市留下了太多屬於他們的回憶和腳印。現在，她實在是每天都很閑，可是已經沒有出去玩的資本了。

少年眼眶又有些紅，冰涼的指尖被人悄悄握住，李白有些貪戀這種溫暖，又慌亂地抬頭看看母親，像是偷了腥的魚，生怕被發現。

直到日落西山，三人也沒有說幾句話，韓信好像也怏了，找不到讓氣氛活躍的入口。

「餓了嗎，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

「我陪你去吧。」

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起身雙肩就被韓信按住，抬眸男人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我去就行了，你就在這裡，陪著阿姨。」

「聽話……」

最後兩個字韓信沒敢發出聲，他還想揉揉少年的發哄哄他，但是在方沅的注視下他什麼也不敢做，韓大縮頭烏龜把自己的手從少年肩膀上拿開，有些心虛地與病床上的人對視一眼，轉身走了。

他也好多次想站在方沅面前希望得到她的祝福，他希望她能知道自己的兒子有人照顧，他會帶著萬分的自信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對這個少年愛護有加，不受一點委屈。

每次這麼一想，韓信總自私的想在方沅面前刻意露出一點馬腳來，就像在病房裡他拉著他的手，出門前讓他聽話，滿目寵愛都向著他。

這個沒有太多言語的下午，他似乎能感覺到病床上一直有一道視線落在他們頭上，韓信實在是有些緊張，但是又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

推開病房門的聲音有些突兀，似乎打擾到了正在談話的母子二人，韓信走進去時剛好對上李白紅紅的雙眸，這張臉加上他身上那件幹凈整潔的白恤衫，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紅眼睛的白兔子。

李白接過韓信手裡的食盒，轉身去床頭櫃前處理了，窗外的天比來時暗了些，傍晚的風帶著三分涼意，放眼望去隱隱有萬家燈火升起的勢頭。

這個不太正式卻又十分細緻的晚餐最終也沒有讓方沅吃下去一口，夜更深時，林涼和李嬋過來了，怕方沅嫌太吵，韓信自覺帶著李白騰出了兩個位置。

兩人出病房門時見到了胡四海，他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一樣正凄凄慘慘地抱著雙臂站在門外，他也的確算是被人拋棄了，他的老大有甜甜的愛情不太想理會他，嬋兒有時也很忙見不著人，他就只能蹭到公司求老管家教導，然後和那幾個人模狗樣的小子一起學習。

出了住院部，耳邊偶有枝椏沙沙作響，花園裡人不多，很安靜，白日盛開的花鍍著一層淡淡的月色，柏油路上兩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抬頭是滿天星辰，低頭是模糊燈光映照著的一條看不太清的長長的路。

又過半月，豪雨席捲整個城市，這場雨洗凈了消毒水的味道，喜愛白恤衫的少年渾身籠著一層黑，沒人在意花園裡是否還余有百花，抬頭似乎也不見星星的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