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被煙雨籠罩的城市似乎變成了江南水鄉，霧蒙蒙的，走在路上像有無數水汽慢慢往身上爬，台階上的濕腳印被細雨慢慢撫平，一級一級往上慢行的男人環望四周，終於停了下來。

不遠處少年的身形在傘下顯得有些單薄，少年身後還有兩個女孩子，同撐一把傘，擠在一起也擋不住微風捲來的雨絲，韓信走過去時林涼不知道附在李嬋耳旁說了什麼，兩人同時朝他看了一眼，互相推搡著退到了十幾米外，速度之快差點讓韓信以為自己是不是攜百鬼同行了。

李白傾斜著傘睨了韓信一眼，復又低頭看著碑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還是母親沒生病之前的模樣，神采奕奕，眉眼彎彎，一笑好像溫柔了歲月。

「我還以為你也消失不見了。」

八月末的這場雨帶走了李白的母親，而這個他以為可以信任的男人也三天兩頭見不到人，今天貌似是雨後兩人初次見面。

韓信抿著唇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這段時間方莫那幾個小子接二連三地出點雞毛蒜皮又讓人頭疼的破事，每次深夜回去時少年都睡下了，他不忍打擾，至於少年口中消失這件事，這輩子積存了多少幸運才能與之並肩，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放手。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

窸窸窣窣離了那兩人十幾米遠的兩個女孩子埋頭看著一個手機，九月在即，李嬋的班導主動找上她勸她回去，她不知道怎麼辦拉了林涼，1v2的溫柔嘴炮仗結果就是班導單方面退出了聊天室，因為他決定去找李白。

瞞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不讓哥哥知道，熱心腸的班導倒十分走心的給她們一個提示後再也沒有回過李嬋的消息，兩人抓耳撓腮地盯著熒幕盯了五分鐘。

「嬋兒，要不你招了吧。」

林涼攤手，伸長脖子看李白哥哥那邊好像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是這種犯人即將被執刑又不知道執刑官什麼時候下刀的感覺才最難熬，她是有些遭不住了。

「林涼姐，要不我們先溜吧。」

李嬋滿臉期待，林涼雖然搖頭抗拒，但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離墓園門口越來越近，近到回頭都看不見那兩人了。

韓信和李白出墓園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少了兩個人，李白拿起手機準備給她們打個電話，還沒點開通訊錄一串陌生號碼就跳上了熒幕。

孟城的，怎麼看怎麼不像推銷電話。

李白和這個同城陌生號碼聊了將近半個小時，等放下手機時已經到了南灣苑，韓信見他面色有些凝重，不安地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李白沒有回答，然而很快，韓信就知道出什麼事了。

面對兩個把頭低得快要埋進桌子里的小姑娘韓信有些頭疼，也是第一次看見李白這麼沉的臉色，起初還會對他擠眉弄眼求救的小姑娘再三遭到韓信無視後放棄了，什麼話也不敢講。

「嬋兒……」

「哥，我錯了，我不該瞞著你退學。」

「為什麼。」

李白突然有些不懂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了，他以為自己這個哥哥很稱職，鼓勵妹妹好好學習，想盡辦法在這個瀕危的家裡摳出一點好的給她，可是為什麼最終還是讓她承擔了這麼多本不應該承擔的東西。接到電話後他也有過責怪，責怪這個妹妹不懂事選擇步他後塵，可更多的是怪他自己，要不是自己沒有能力去得到更多也不至於讓她狠心退學。

蒼白無力的質問讓李嬋眼眶一紅，欲要出口的一大堆借口頓時變成泡沫，「哥，我不想你這麼累，你為了這個家選擇放棄錦繡前程，起早貪黑一邊照顧媽一邊工作，我為什麼不可以，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就讓我好好學習，出了事自己一個人放在心裡，你有沒有拿我當這個家裡的人，竟然你一個人可以扛這麼多事那我也行，你不說我幹嘛說出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獨當一面，我可以出去工作賺錢……」

工作賺錢……

韓信眼皮一跳，有些奇怪地看了李嬋一眼，李嬋對上他的視線不過三秒，飛速低頭面色都白了幾分。

完了，李嬋心裡咯噔一下，面對面坐著的這位好像在酒吧見過她，那時候她還穿著服務員的衣服，可別讓他想起來了。

「工作……」韓信嘀咕一聲，李嬋捏著衣角的力度都不自覺重了一些，李白還沉浸在無盡自責中，壓根沒注意韓信說了什麼。

「嬋兒。」

胡四海開門進來時就見四個人圍坐在沙發上，不久前李嬋給他發信息說千萬要守住她在酒吧工作的秘密，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火急火燎丟下口若懸河的老管家就沖了過來。

被胡四海這麼一打亂氣氛好像莫名沒那麼嚴肅了，李白嘆了口氣滿臉疲倦地看著李嬋，「算了，我和班導說過你會回去了，這幾天準備準備去上學吧。」

李嬋如撥浪鼓般點頭答應，小心翼翼地看了韓信一眼後拉起林涼，「哥，那我們先走了。」

「林涼，以後不準包庇嬋兒了。」

得到救贖的林涼以為這事兒過去了，沒成想最後還是想起她了，認錯態度十分誠懇，「對不起啊，李白哥哥，下次不會了。」

兩人道別離開，胡四海屁顛屁顛跟著走了，一時別墅里只剩下兩人。

「累了就去休息會。」韓信伸手幫少年順了順發，這麼久沒好好單獨相處過，不知何時少年眼下都可見一層淡淡的青色。

李白悶悶應了一聲，韓信看著少年越走越遠的身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後悔嗎？」

正如李嬋所言，他為了那個家放棄了錦繡前程，正如初次所見，他因為失去那場考試難過到一個人出現在酒吧將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後悔嗎。

「沒什麼後悔的，後悔的話，我說不定這輩子也遇不到你了。」

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唇一笑，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不過是關了一扇門又恰好開了一扇窗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他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