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栩摸著小黑石，想的出神，看在邢禾眼裡，就是他盯著黑暗水面上的一點在發獃。

他的眼睛不由自住轉向言栩的手。

那隻手皮膚蒼白，指節圓潤細長，看上去秀氣清瘦，很細膩，在昏暗的馬燈下，幾乎看不到屬於男人的汗毛和毛孔，有著獨屬於少年人的美感。

此刻在黑色的石頭映襯下，那隻手更是格外的好看。

邢禾眼神暗了暗，出口打斷了他的沉思：「你的……石頭……」

言栩以為他對石頭好奇，掌心攤開，湊到了他的眼前。

近看發現這石頭不像其他普通的石頭那樣暗淡粗糙，反而潤潤的還帶點反光，不過看不出材質是什麼。

「是不是很漂亮，這是我……爺爺……臨終前給我的，他說，這是奶奶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說到這裡，他低頭盯著掌心的石頭，臉上是邢禾從未見過的溫柔神色。

「我從小……其實是跟著我爺爺長大的，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看的出來，言栩成長的環境的確很好，而且很福祉，他的坦率真摯，溫和寬容，還有格外溫暖的笑容，在任何境況下積極樂觀的態度，都證明了這一點。

「嗯，看得出來。」邢禾回道。

在這樣良好的氛圍中，他的語氣都染上了難得的溫柔。

言栩朝他笑了笑，輕輕地將小石頭塞進了衣襟中，整個人都散發著愉悅的氣息，顯然，他的心情非常好。

邢禾看著他的笑容，一個問題瞬間沒過腦子就問了出來。

「你上次說，要找回家的路，如果找到了回去了，你……還會回來嗎？」

言栩毫無防備，動作一頓，似乎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會被人問出來。

尤其是，這個人是邢禾，而且他的語氣里似乎有那麼很輕的一絲不安。

他輕輕搖了搖頭，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感覺到的情緒，那一定是錯覺。

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輕輕開口說道：「應該是……回不來了，我家……太遠太遠了……」

「唔……」對面的男人低下了頭，將自己徹底縮回了黑暗中，言栩看不清他的神色。

那一刻，他的腦海里劃過了很多人的臉，李虎的，林開義他們的，潑墨的，甚至還有死去的丹青的，當然，也有五皇子和邢禾的。

到最後，只剩下黑暗裡看不見神色的瘦小男人，坐在船頭的模糊輪廓。

他甚至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想問出一句話的衝動——你想讓我留下來嗎……

不過最終，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徒留一地靜默。

「不早了，去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入城。」

還是對面的男人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毫無波瀾。

「嗯，那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睡。」言栩強迫自己不去多想，站了起來走向船艙。

掀簾子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了。

因為他想起來，這船上好像只有艙里的那一張床。

他沒有回頭，低低地說道：

「邢禾……委屈你，只能和我將就一晚了。」

過了一會兒，那邊都沒有傳來迴音，言栩以為邢禾沒有聽到，正準備轉過身再說一次，一聲低沉的「嗯」阻止了他的動作。

聽到了這個字，他終於放心的回了船艙。

他掀被躺上床的時候，特意留了一半的床鋪出來，被子也留了一半。

本來沒有睡意，想等邢禾回來的，可是大概前段時間受傷確實影響了他，沒多久，他就控制不住地合上了雙眼。

所以，言栩不知道，邢禾在他進了船艙以後，就抬起頭直直盯著那面半新不舊的簾子，眼裡的神色閃爍不定，時而亮如點漆，時而暗如沉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他這一晚並沒有踏進船艙一步，而是在船頭坐了整整一晚。

一覺好眠，言栩模糊中聽到了水鳥的撲棱聲，就醒了。

伸手一摸，另半張床鋪果然是空的，也不像是有人睡過，連一絲邢禾的氣味都聞不到。

他坐了起來，有些懊惱的抓了抓頭髮，儘管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懊惱什麼。

又是像昨天那樣，沒過一會兒，自己懊惱的對象就端著很眼熟的小陶罐走了進來。

隨即給了他一個眼色，這下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了——起床吃飯！

於是，這晚奇奇怪怪的情緒就這麼被壓了下去，連點波瀾都沒起。

好像他們都忘了，有人在船頭坐了一晚，有人守著半張床鋪，等了一晚，好吧，是半晚。

吃完早飯，邢禾開始加快撐船速度，在太陽升起時，他們終於到了信州的一處碼頭。

而此刻，負責「尋人」的洛震，也追蹤到了邢禾當時登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