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草叢生的廢棄工地出現在陳卿面前，他只覺此地眼熟非常，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從記憶的旮沓里翻出關於這片廢地的信息——這裡曾經鬧出過一場大規模的農民工跳樓討債事件，上了新聞社會版面的。M市寸土寸金，誰若想要承接這麼一大片地方不但要收拾上一任老闆留下的爛攤子，還要把這些已經建好的東西打掉重來，投入資金必是一筆巨款，商人趨利，這塊地就一直被擱置下來了。

邵斌卻駕著SUV熟門熟路地在比人高的荒草叢裡左衝右突，仿若自家後院。陳卿甚至看見一隻黃毛的兔子從車窗外彈過，頓時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城市生態的良好。毛爾一個沒留神，啤酒撒了一身，手忙腳亂地到處找紙。

一窩在草叢裡悠哉散步的野貓逼得邵斌猛打方向盤，直接沖向一棟修了六層的建築物。車門險險擦過灰色的水泥樑柱，一聲急促刺耳的車輪摩擦聲，毛爾幹脆將剩下的啤酒一起潑在了身上。陳卿額頭直接撞上前排座椅，立時紅了淺淺的一片。

「嘶…」陳卿揉著額頭，猛一抬眼，生生憋回笑，「毛毛？」

毛爾一手捏著空了的啤酒瓶，一手抓住車墊，在陳卿旁邊摔得四仰八叉，臉貼在玻璃窗上，活像只被翻了殼的烏龜。

邵斌順手接過啤酒瓶放好，餘光在陳卿笑意未收的唇角上停頓片刻，按了一個按鈕：「坐穩了。」

土地開始細微顫動起來，陳卿和毛爾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水泥地裂了一條口子，一道通往地下的門在他們面前徐徐打開，周遭溫度陡然降了好幾度，黑洞洞的通道仿若幽冥生物的血盆大口，靜靜等待著不知死活的傢伙闖入。兩人對視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土包子進城的新鮮驚喜和緊張。陳卿聽見手機響了一下，SUV已經一頭扎進了獸口。

邵斌一如路上趕著投胎似的架勢，一腳油門轟了下去，向著地心的重力加速度讓陳卿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漸漸地，出現了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這一輛咆哮疾馳的人造野獸。這時陳卿才看清楚，這地方原來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停車場，這條平緩的車道直通地下車庫的中心，周圍少說也有一千來輛車，呈螺旋形圍繞在四周。邵斌在停車場的底部中心停下車，打開車門一股子涼意撲面而來，他替陳卿拉開車門：「歡迎來到地下世界。」

簡直比特工電影里的場景還要誇張——邵斌僅僅是打開那架通向更下層的電梯就輸了兩次密碼，驗了一次指紋一次虹膜，最後還經過監控器背後的人確定才踏上電梯。

「下去就好了，第一道關卡難免嚴些，畢竟這個地方本身對外是『不存在』的。」邵斌三言兩語並沒有緩解二人的不安，反而加重了他們的疑慮和沉重——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需要深入到這樣對外『不存在』的機構里?

下到負四層的建築，別有洞天。整個大廳呈橢圓形，四面八方都是立體投影，來來往往的人各行其是，無一例外都是白色工作服或者軍裝，間或有人圍作一團，低聲交談些什麼。電梯出口的左前方懸著一塊高約三米的投影圖像，一下子吸引了陳卿和毛爾的目光——那裡聚集的人最多，卻最沉默。

陳卿的肩膀被拍了拍，轉頭看見邵斌正對著一個過來打招呼的溫潤男人微笑示意，嘴裡的話卻是說給他聽的：「就在這裡待著，別亂跑，一會兒會有人來找你們。」

「邵先生，好久不見，這次回來有空嗎？」來人笑容溫煦，自帶三分親切，同邵斌交談的語氣親昵熟稔，十分自然地把手裡還冒著熱氣的速溶咖啡過去，「味道不大好，不過將就了。如果肯賞光…」目光停留在邵斌略微鬆散的領口，在凹陷的鎖骨上流連片刻，笑出一點別有深意的味道，「我家裡有歐蕾。」

邵斌抬手狀若隨意地繫上口子，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細黑邊框眼鏡戴上，一瞬間完成了從散漫飆車族到禁慾精英的改變，目光在杯口繞了一圈，順手塞給站在一邊的陳卿：「不了，太甜了。將軍在哪裡？」

來人有些無奈地微微聳肩，「老地方。」注意力這才捨得分一些給站在一邊把自己當做木樁子的陳卿，「這就是那小孩兒？挺秀氣。」

邵斌笑而不語，伸手在陳卿頭上擼了一把，「去去就回。」大步流星而去。

陳卿無論是對『小孩兒』還是『秀氣』的評價一點提不上勁來，出於一種詭異的心理，他默許了邵斌越界的動作，餘光糾纏住遠去的背影，擠出個標準的應付式笑容應對探尋的目光。

「他對你不錯。」男人沖陳卿溫和地笑笑，伸出手來，「我叫周瑾。」

這酸溜溜情敵見面的語氣算怎麼回事？陳卿僵著手臂伸出手象徵性握了握，縮得飛快，像怕被蛇咬，「陳卿。」

周瑾點點頭，二人詭異地沉默下來。單方面不加掩飾的打量讓陳卿壓力倍增，這種友好中帶著不明意味的疏離和防備讓他渾身不舒坦，正想扯過毛爾作擋箭牌卻突然發覺這小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腳底抹油溜了。關鍵時刻不頂缸，要他何用！

雖然里子有些微微發虛，不過陳卿面上還是繃住了，一小口一小口啜著咖啡，面帶微笑地任他看。周瑾突然笑出聲，印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你還挺有意思，有機會再見！」

陳卿不知道自己有意思在什麼地方，只得跟著再見作別，頂著一腦門霧水溜達過去找扎在人堆里的毛爾。

高三米的投影被切割成數塊，分別播放著不同地方的狀況，很多角度都是從上自下的，想來應該是無人機攝像頭帶回來的畫面。陳卿掃了一眼投影整個人就被設了定身術一動不動，腦子裡轟然空白一片——這是R市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