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未時三刻，帝王用過晚膳後又去了御書房，孟椋在案前看書，摒退了一眾宮女內侍。

不多時，之前出現在皇後轎輦內的粉衣女子再次憑空而見，屈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星君，人已送至攬竹軒。」

孟椋徑自翻著手中的書頁，恍若未聞。

他不出聲，粉衣女子便只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燈芯燃燒得噼啪作響，她的心也像被放在火上燒灼，煎熬得很。

一刻鐘之後，孟椋才緩緩抬頭，「本君半日不在，御書房便多了一個知情識趣的慧妃，小蝴蝶，你於本君何用？」

女子聞言心裡咯噔一下，連忙伏地告罪：「星君饒命，是小妖一時疏忽，求星君寬宥，小妖再不敢有下次了。」

她是妖界的重華蝶，以御朝後宮四妃之一柔妃的身份藏在皇城內，本意是汲取天命帝王的鴻蒙紫氣以助自身修鍊，卻不料皇上娶了個男後，竟還是天梁星君下凡。

傳言皆說，天梁星乃俠義之星，天梁星入命宮則寬厚仁慈溫和長壽，俠義心腸兼濟天下，再看眼前這位……清冷麵目雷厲風行，心腸手段皆是讓人毛骨悚然。

就拿今日之事來說，她雖為妖族，畢竟受天道限制，不能在人間隨意施為。莫說午時君王只是召了慧妃用膳，便是召了她侍寢，自己也是管不著的。但壞就壞在，天梁星君對這人間的帝王執念深重，偏激得很，知曉他與旁人共處一室還同食一餐氣得頓時失去了理智，偏偏又捨不得動帝王一下，這股邪火就發作到自己身上來了。

不過好在他性子雖邪，帝王和慧妃卻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自己只要討了饒，被他冷言訓幾句也就罷了。

孟椋冷眸看著她，「再有那些不幹不凈的東西碰了他，我便斬斷你的翅膀，將你剝皮剔骨。」

柔妃再次求饒，把身子扶得更低，便聽他說道：「起來罷，替我守在這裡，若皇上那邊派人來傳，你便說我正在沐浴。」

「是是！」柔妃連連點頭，再起身孟椋已經消失在寢宮裡了。

皇城外的一座山林里，叢竹掩映間有個兩層的小竹樓，竹子長得茂密，又人跡罕至，至今竟無人發現這一處別緻靜雅的所在。

竹樓前有一塊小匾，也是竹子做的，濃墨寫就三個飄逸清雋的大字——攬竹軒。

此時夜色靜謐萬籟俱寂，攬竹軒內，孟椋依舊著一身華貴的皇後常服，站在竹樓半開的小窗前，目光比夜色更加平靜，黑沉無光。

月光透過軒窗灑落在他的肩背上，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黑影。此時他腳邊跪著一個穿水藍色淡雅宮裝的溫婉女子，赫然便是午後在御書房內與帝王共膳的慧妃。

只是此刻的慧妃再不復平日的柔雅大方氣質出塵，她驚恐萬分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如同看見了最兇惡的鬼魅羅剎，渾身抖如篩糠，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卻已經是大汗淋漓。

孟椋俯視著身形不穩跪坐在地的女人，聲音冷冽，「哪只手碰了他？」

慧妃聞言，觸電般把雙手藏到身後，抖聲哭道：「我、我沒有、沒有……」

「砍你一隻手，還是兩隻，我最後問一遍。」孟椋掌心幻化出星芒色三寸長的光輝，形似短刃，「哪只手碰過他？」

慧妃心內一片凄苦絕望，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慌滅頂而來，她泣不成聲，「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以後幽居深宮再也不見皇上一面，你要是不放心，我也可以遠離皇城去往異鄉，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皇後娘娘慈悲心腸，就當是為皇上積福祉了，放過我吧，求你不要這麼對我！」

「啊——」女子凄厲泣血的慘叫聲劃破黑夜的蒼穹，驚起睡鴉無數。

「你還不能出宮。」孟椋出神地看著自己手心閃爍的光刃，聲音邪肆狂妄，「我還要你去拿你父親的罪證。」

「不……我不能！」慧妃失神恐懼地搖頭，美麗的臉孔因為疼痛而扭曲，「我不能這麼做，余家不能毀在我手裡，我不能做余家的罪人！」

溫熱濃腥的血液淌了一地，一條秀美的手臂孤零零地落在血泊里，肩膀的斷口整齊而猙獰，露著森森的白骨和模糊的血肉。

孟椋收起掌心光刃，握指成拳。原本齊根斷裂的手臂傷口，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骨骼和新肉，由於生長過快而引起的骨節摩擦和碰撞聲，咔啦啦一陣亂響，聽得人牙根泛酸頭皮發麻。

「唔……嗯……」慧妃疼得面色蒼白滿地打滾，水藍色宮裝長裙糊滿骯髒的血跡，暴突的青筋一根根浮上皮膚表面猙獰可怖，「啊啊啊啊——」

「想好了嗎？」嶄新的手臂已經長到了肘橫紋上緣，「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你的手臂會恢復如新。到時候，我會把它砍斷，再讓它長出來。」

「我答應你……救命……救命……放過我……求求你……救命……」慧妃已經疼得神志不清，只能氣若遊絲地發出一聲聲輕哼。

孟椋滿意地蹲下身，在慧妃嘴裡塞了一顆褐色藥丸，隨手在她手臂的生長處結了一個符咒，冷冷地說道：「安分地待在你宮裡，得用時本君自會找你。」

說完略一揮手，慧妃就被送回了貴儀宮，徒留一地暗紅的血跡在月色下愈發凄清森然。

柔妃守在鳳椋宮寢殿，待得孟椋出現在殿內，忙欠身稟告：「半柱香之前，晏總管派人來傳，皇上已經動身從御書房往這邊過來，不多時聖駕應當就會到達宮門。」

「嗯。」孟椋揮揮手，「你回去罷。」

「是。」

「等等。」柔妃轉身剛要離去，又被孟椋叫住了。

孟椋冷著一張臉，猶豫片刻說道：「假裝溺水……若他傳太醫的話，怎麼辦？」

向來冷厲的黑眸此刻露出童稚般的懵然，在那張萬年不變的清冷麵容上，竟透出幾分憨態。

柔妃愣了愣，隨即以手掩唇，遮擋住嘴角的笑弧，一本正經地回答：「您只要選在適當的時機醒過來，極盡誘惑之能事，軟玉溫香在懷無一男子是不急色的，皇上很快便會忘記之前想要做的事了。」

孟椋神色冷峻地點點頭，「本君知曉了，你下去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