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十數里之外的孟椋，將宮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眼看著已是斜陽西沉明月東升，他端坐在馬車內，用常人難察的方式，與簾外的蝴蝶妖傳音道：「將周遭那些凡人屏去，喚那山狼精前來。」

「是。」

簾外趕馬的蝴蝶妖曲指掐訣，指尖輕彈。原本隱在暗處的影衛頓覺眼前一晃，再待定睛看去，皇後娘娘的馬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領頭的影衛心中一震，暗叫一聲糟糕，連忙靜下神來吩咐道：「十四速速回去稟皇上，其餘人與我分散至周圍十里，仔細尋找，子時在此處重聚。」

隨著他一聲令下，黑夜中簌簌躥出十幾道黑影，疾速向四周彈射而去。

竟無一人發覺，他們匆匆找尋的馬車，由始至終都靜靜停在原處，不曾動過分毫。

與此同時，一名高大健壯的男子，在眾影衛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馬車前面，肅然而立道：「小妖嚴山前來複命。」

孟椋掀開車簾，縱身自馬車上一躍而下，立與嚴山身前，眉目冷峻，「閉眼。」

嚴山聞言順從地闔上雙眼，但見一道金光自孟椋伸出的中指與食指間射出，沒入他的眉心。

一股澎湃的熱流傳遍周身之際，識海中傳來陣陣撕扯的劇痛。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中，嚴山咬死了牙關，額頭和手腳的皮膚下鼓起暴突的青筋，猙獰虯結，慘白的月色下恐怖如異獸。

兩刻之後，腦漿劇烈翻攪的疼痛逐漸平息，汩汩熱流滋養拓寬了經脈穴竅，狼妖嚴山長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雙眼，對著孟椋雙膝叩拜，「多謝星君重恩。」

孟椋垂眸看他，語聲冷漠，「無甚大恩，各取所需罷了。」

嚴山知曉他的是實話，卻仍舊再度以頭搶地，重叩一首，「小妖就此別過，日後星君若有所託，小妖莫敢推辭。」

孟椋揮手趕人，「走罷。」

兩息之間，狼妖便隱匿了身形，遠遁而去。

孟椋望一眼皓月，冷眸微眯，幻化作嚴山的模樣，肅目道：「末將驍騎營校尉嚴山，掌驍騎營一應大小事務。」

瘦弱的少年淺然而笑，「我乃忠武大將軍麾下參軍繆重華，與嚴山兄弟份屬同僚，日後還盼得與兄弟守望相助。」

孟椋頷首，「自然。」

申時一刻夜色深沉，皓月當空萬籟俱寂。

鳳椋宮內鴉雀無聲，偌大的龍床上，皇帝闔目似已入睡。一道黑影在窗外閃身而過，皇帝驀地睜開眼，眸底一片清明，「影衛何人歸來，入內稟告。」

十四一身夜行衣推窗而入，「十四給皇上請安。」

影衛七十二人，一至三十六皆在今日被他遣去沿途保護皇後了。

置於錦被上的手指微動，皇帝竭力剋制住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過急切，「皇後行至何處？宿於何處？晚膳用了什麼？可曾歇息？」

「回皇上，屬下一幹人等於京郊三十二里處方山官道，失了娘娘的行蹤。首領與其他人已經在屬下回京復命後，沿途十里尋覓。」

「什麼！」皇帝一把掀了被子下床，披頭散髮赤腳站在他面前厲聲喝問，「半數影衛竟連一人一車都看不住，朕要爾等何用！」

十四背後冷汗直流，跪在地上認罪，「屬下辦事不力，有負皇上重託。」

皇帝深吸一口氣，平復陡然狂烈的心跳，沉聲說道：「那樣大的一輛馬車，必不會橫空消失。讓所有人仔細注意方山腹地，有無可藏匿的山洞及隱蔽處。若明日日出仍不見皇後行蹤，爾等便四散於周圍村鎮集市，探問有無衣著清貴留宿者，抑或大肆採買的少年。命華擎城守城將領守衛留意，這幾日往來的入城者，可有行貌抑或車馬與皇後一行相仿。」

「是。」

皇帝垂眸揮手，「下去罷。」

「屬下告退。」

帝王赤足立於榻前，雙拳緊握鷹眸晦暗，許久之後方長嘆一聲，在榻邊跨膝而坐。心間縱有百般滋味煎熬，卻無法可解。

次日早朝，帝後不和，皇後孟椋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在朝堂上下不脛而走。寧遠侯對身旁空出來的位置恍若未覺，依舊肅著一張老臉，演著路人皆知的忠君愛國戲。

六月上旬，安分了半年多的盛德王，終於忍不住重新鬧騰起來。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帝王案前，言蜀川南疆蠻夷多方集結作亂，王府兵力不敵，故急向京中求援。

皇帝逐字逐句地看完，冷笑一聲將書信隨手扔在御案上。

賊心不死的老東西，這是終於忍不住打算逼宮了。

他要是不答應出兵，就是給了老東西起事的由頭，陷害親叔視百姓如草芥的暴虐帝王，盛德王揭竿而起定是不得已為之。日後記入青史，更是要書上「替天行道」四個大字，方為善始善終。

反之他若是答應了，以老東西陰險歹毒的用心，這數十萬軍隊怕就是有去無回了。到那時京畿兵虛馬乏，對上暗中囤兵多年的蜀川軍，便是危機四伏。

「宣單揚入宮見朕。」

「遵旨。」

兩個時辰之後，單揚垂手立於御書房門外等待召見。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摺，沉聲道：「進來。」

「臣，忠武將軍單揚，拜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近前來。」皇帝將扔在一邊的書信，往前一推，「看看這個。」

「遵旨。」

單揚恭敬起身，雙手拿過桌上的信紙展開，幾息之後，朗聲說道：「恕臣直言，此兵不可不出，否則必將落人口實。臣年少時在嶺南曾任中郎將數年，對蜀川地形頗為熟悉，且與盛德王爺多有往來，故此一役，臣乃領軍之佳選。」

皇帝聞言，凝眉說道：「朕與將軍生死相交多年，故有些話也不瞞你。此去嶺南凶多吉少，人心更甚山水惡，望將軍三思過後，再答覆與朕。」

單揚雙目炯炯，毫不猶豫地答道：「好男兒當死國，熱血揚疆馬革裹屍乃當大義。臣請命，領軍援蜀。」

皇帝心中一時間也有些激蕩難平，遂揚聲應道：「好，明日朕便下旨，萬望將軍此去珍重。」

單揚單膝跪地，行了個恭敬的軍禮，「臣，定不負聖上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