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飯桌上靜默了一瞬，場面頓時無比尷尬。

顧老二的媳婦兒茫然地動了動沒有血色的唇瓣，臉上臊得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大媳婦兒抬手掩唇，藏住嘴角溢出來的笑意，臉上滿是外人能看見的關切。

顧老二氣得攥緊桌子下的拳頭，強忍著怒火，心裡已經在盤算著一會兒回家，怎麼收拾這個蠢婆娘！丟人現眼的東西！

顧冬根則是，滿臉的無措。

原本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又在門口偶遇張少爺邀請到他同席，這是兩件喜事。

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演變成現在這個不尷不尬的局面。

這菜還沒上，飯還沒開始吃呢！他現在是真怕張少爺或者二哥一家被氣得突然離席，那這頓飯就完了！

正這麼想著，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穿著高腰旗袍的服務員推著餐車，一道道精美的菜式陸續上上來。

「來！大家吃！大家吃！」顧冬根連忙起身笑著招呼眾人動筷子，試圖緩解空氣里幾乎凝成實體的尷尬，「這兒的菜可是全雲盤最好最貴的了，大家別幹看著，都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顧南江面露難色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道：「爸，您坐下來。今兒是大伯和二伯約的局，您別弄得跟您出的錢似的，這樣不合適。」

飯桌上尷尬未消，氣氛冷清，這好心的「小聲提醒」正好傳遍了在座每個人的耳朵。

顧冬根一愣，對著眾人幹笑兩聲，連忙坐下來，心虛地把手掌在褲子上搓了搓。

還真被小的說中了，這頓飯雖然是以他大哥二哥的名義請的，但錢卻實打實是他出的。

他是想著，他們家兩個兒子出息，家裡吃穿不愁還有富餘，比起兩個哥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大哥二哥家兩個孩子都長大了，正是青黃不接要用錢的時候，他這個做弟弟的總不好叫他們再破費，就從自己卡里拿了幾千塊出來，私下偷偷交給他們。名義上還是兩個伯父請的客，他只是出了錢而已。

但這事絕對不能讓家裡另外三個人知道，否則這娘仨一生氣，他兩個哥哥家又沒好果子吃了。

錢是他這些年十塊二十悄悄攢下的，給也是偷摸給的。顧冬根自以為做的滴水不漏，但真的沒人知道嗎？

顧南江垂眸，眼裡劃過一絲冷笑。

顧建春盯著眼前見都沒見過，有一半都叫不出名字的菜餚，咽了咽口水，眼睛都不眨一下，幾次忍不住拿起筷子想要往盤子里伸，都被坐在旁邊的顧冬林打了下來，臉上的怒意已經是藏都藏不住了。

一桌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張玄乙，等著他第一個動筷。

幾分鐘過去，張玄乙不負眾望地拿起筷子，剛要伸向面前綴著精緻雕花的盤子，想了想又放下來，「突然想起件事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我小徒弟被人打進醫院，好像罪魁禍首到現在連個道歉都沒有吧？」

他說著，冰冷冷的目光徑直落在余怒未消的顧建春臉上，眼神一瞬間迸發出殺意，隨即不動聲色地斂去，「你叫顧建春，是嗎？」

顧建春拿筷子的手一抖，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

那種彷彿被毒蛇盯上根本逃不掉的錯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也讓他心跳飛快，喘不過氣來。

顧建春嚇傻了，一時間忘了答話，老大家的媳婦兒搶在顧建春他媽開口分辨之前，笑吟吟地「圓場」，「讓張少爺見笑了，都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鬧，當不得真的。建春這孩子雖然脾氣沖了點，但心眼不壞。這些年雖然大大小小也闖了不少禍，但好歹沒再把人弄進醫院了。孩子知錯就改，就算以前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請您大人大量，給他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老二家媳婦兒恨得咬牙切齒！

人家張少爺還什麼都沒說，這個毒婦就把好的壞的都倒出來了，這是生怕連累他們家，急著撇清關係還順帶著陰了他們家建春一把！這是生怕他們家不死啊？

「小江！」

老二家媳婦兒突然離開座位，跑到顧南江面前，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小江啊！千錯萬錯都是二嬸的錯！是二嬸沒把你建春哥哥管教好，你有氣撒有火發都沖著二嬸來，二嬸絕對沒有半個不字！求求你看在你爸和建春他爸是親兄弟的份兒上，饒過他這一回吧！二嬸給你磕頭了！給你磕頭了！」

顧南江低頭看著跪在地上，把腦袋磕得砰砰響的女人，眼裡沒有絲毫動容，聲音卻擠出了一絲哭腔，「二嬸你誤會我了，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你這麼說要別人怎麼想我呀？你快起來！」

顧冬根眼看著一桌團圓飯還沒開席，就演變成一場鬧劇，心裡忍不住埋怨兩個兒子過了這麼多年了，不僅心胸狹窄不能對當年的事釋懷，還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想借張少爺的手給他們報仇！

別問他為什麼會這麼認為，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如果不是他們兩個三不五時地在張少爺面前念叨，人家貴人事多，還記得這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才怪。

張玄乙冷著臉看著跪在顧南江面前撒潑打滾的女人，眉頭越皺越深。

「成何體統！」

他端坐在主位上沉聲呵斥，眼裡充滿了嫌惡，「作為母親不知道嚴加管教自己的兒子，一味溺愛，甚至在明知道他犯了錯的情況下不想著怎麼糾正他，還縱容包庇！作為長輩沒有絲毫莊重儀態，動輒給晚輩磕頭下跪，伏地哭嚎得如同潑婦，不知自尊自愛，簡直丟人現眼！」

末了，語氣冰冷地下了檢討，「有你這樣的母親做表率，想必你兒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撕心裂肺的哭聲戛然而止，顧老二的媳婦兒惶恐地抬頭，正對上張玄乙不耐的眼神，心裡咯噔一下，猛然驚醒！

張玄乙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寒著一張臉徑直起身，「恕我不能作陪。」

說完目光掃過在場噤如寒蟬的眾人，落在兩個裝鵪鶉上癮的徒弟身上，「你們兩個也別吃了，烏煙瘴氣，以後少與下三濫的人來往，免得琢玉時讓石頭沾了濁氣，就是把你們倆賣了都賠不起。」

鵪鶉山和鵪鶉江齊齊點頭，模樣唯諾，「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