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說，這個小型地震已經是你極力控制的結果嗎？

顧北山額角黑線，看著少年垂眸隱隱心虛的神態，無奈輕嘆一口氣，走過去，「大哥不是說了，讓我給你洗頭，你怎麼還親自動手了？不習慣和我接觸？」

石子名不好說自己是怕被他傳染了瘋病，所以才對敲門聲充耳不聞，於是訥訥地點頭，「……嗯。」

顧北山心道果然如此，也明白信任和親密這兩種東西需要用時間培養，急不來。

試探著向大哥那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感受到掌心下微微的僵硬，少年卻強忍著沒有躲開，盡量溫和地笑道：「慢慢來，不著急，我們是兄弟，可以相互信任，交付生命。」

石子名退後一步，淡淡的神情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我不是此間中人，也不是你們的兄弟。」

顧北山微微一愣，眸色黯沉，隨即瞭然地開口，……也對，你是我大嫂嘛！」

「……」冰冷的黑眸頓時燃起勃勃怒火！

「噗——呸呸呸！」

顧北山狼狽地彎腰吐出忽然塞了滿口的污泥，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匆匆跑回屋裡，瘋狂漱口！

石子名站在原地，眼中滑過一抹惡作劇的狡黠笑意，讓他清冷的五官染上了一股動人的俗世煙火氣。

抬手碰了碰滾燙的耳垂，轉身故作淡定地往回走去。

一個月之後，張玄乙就要帶著顧南江，出國參加交流大會了。

前一天晚上顧北山已經拉著小祖宗千叮嚀萬囑咐，生怕自己臨時想得不全面，提前三天就列了張長長的單子，收拾行李的時候給小祖宗放在側面收細碎物品的袋子里，讓他有時間就拿出來看看，千萬別忘了。

小祖宗頭一回離開他出遠門，顧北山擔心得一夜都沒能睡著，這會兒在機場送機，臨到要走了，他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旁人根本體會不了，他此刻這種要把心臟從身體摘出來，交給別人帶走保存的忐忑不安和萬般牽掛！

師父大人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大徒弟把小徒弟死死摟在懷裡，小徒弟被勒得直翻白眼，額角暴突的青筋幾乎糾結成一個「井」字！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們，尤其是張玄乙這張稜角鋒利極具標識性的臉，在普通人眼裡不過是好看得很，而在上層圈子裡，哪怕是稍微有些眼界的，這張臉就是財神爺的臉，就代表了數不清的財富。

「別他媽的給老子丟臉！」

師父大人忍無可忍，一把薅住他後腦勺的頭髮，把狗皮膏藥從小徒弟身上撕下來，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扯著顧南江，趕在那些虎視眈眈的人湊上來套近乎之前，大步朝登機口走去，「好了別廢話，飛機要起飛了！」

顧南江被硬拽著，一步三回頭地往前走， 眼圈紅通通的，泛起了水光，「哥哥……」

顧北山連忙快走幾步追上去，抓住弟弟伸過來的小手，攥得緊緊的，「小江，哥哥在這兒，哥哥不走！」

「哥哥……」

「小江……」

「哥哥……」

「沒完沒了了還！」張玄乙忍無可忍，一把拽住顧北山的後脖領子，把人扯退兩步，目光落在兩人依舊緊緊交纏的雙手上，幾乎能噴出火，「鬧夠了沒？你們不要臉，老子還要！」

「……師父。」顧北山委委屈屈地抬頭看他，眼眶泛紅，「嗷！」

師父大人收回砸在他腦門的拳頭，耐心即將告罄，「你他媽再廢話一句試試？」

催促乘客登機的廣播音在機場上空一遍遍循環，眼看著朝這邊圍攏的人越來越多。

「……」顧北山戀戀不捨地看了顧南江一眼又一眼，然後一厘一厘地，放開小祖宗的手，終於忍不住重重吸了一下酸澀發脹的鼻子，「好好照顧自己，飛機起飛之後就給哥哥打電話，別餓著，別動著，別熬夜，哥哥的手機一直開機，你想哥哥了就給哥哥打電話……別自己憋在心裡，知道嗎？」

顧南江抬起另一隻空著的手，擦掉他臉上滾落的淚珠，用力咬牙不讓自己跟著他哭出來，反過來笑著安慰他，「不哭，我很快就回來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咱爸媽，我回來給你帶禮物，好不好？」

「嗯！」顧北山重重點頭，用盡所有自製力，才沒讓自己衝上去抱住他。

「哥，再見了。」

師徒二人拉著行李箱過了安檢，進了登機口，身影漸漸淹沒在人流中。

顧南江握著拉桿的手指泛著青白，手背上靜脈怒張，極力剋制著自己回身再看一眼的慾望，一步步踏上舷梯。

「哥，我到那邊就給你寄明信片，你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們的婚禮我可能趕不回來了，但是我會在大洋彼岸祝福你們的，祝你們福祉美滿！」

「不知道過幾年我是不是就有人叫叔叔了，哈哈哈！」

「哥……再見了。」

顧北山站在原地，一隻手捂著胸口，身體蜷縮著，慢慢蹲下來，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里，嚎啕大哭。

上輩子唯一一次放手，他在機場送別，第一次讓這個人離開自己身邊，獨自前往完全陌生的國度，卻再也沒能等回他長在心頭上的這塊肉。

經年之後，物是人非。

沒有人能體會他此刻，仿若時光回溯重疊，噩夢如潮水般紛涌而至的絕望和悔恨。

沒有人能知道，目送著那道單薄的背影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時，他撕心裂肺的恐慌。

彷彿又回到了那段冗長無盡又遍布陰霾的日子，偌大一個世界，人潮湧動，他卻唯余滿心空寂，滿目荒涼。

顧北山盯著兩隻核桃眼，期期艾艾回到家，遠遠就看見別墅門口停著一輛眼熟的大吊車，靠近之後才看見橙紅色的車壁上，用油漆噴著六個大字——XX搬家公司。

他心裡陡然一跳，車子停穩之後連忙朝裡面跑去，還沒走到正屋，就見原本偌大的泳池，此刻 已經被無數瓦礫斷木鋼筋混凝土，夷為平地。

「……」

來不及多想，他大步匆匆走進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