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顧南江用力抱著雙臂，頭埋在胸口，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清瘦的背脊緊繃到痙攣，喉嚨里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呻吟，「哥哥！哥哥！」

張玄乙一直坐在床邊，撫摸著他汗濕的頭髮輕聲安慰，卻並未見效——顧南江依舊沉浸在未醒的噩夢裡，根本聽不進外面任何聲音。

張玄乙原本就不擅長哄這個年紀的孩子，除了動作僵硬地摸兩下小徒弟的頭，絞盡腦汁地回想著大徒弟平時哄小徒弟的辦法，然後死馬當活馬醫以外，可以說是完全不知道從哪裡入手。

他掙扎了半天，最後到底還是放棄了，拿出手機撥給了遠在國內的顧北山。

因為J國和華國在經度上很近，時差也不過兩個小時，所以這時候的顧北山，剛剛忍著弟弟不在枕邊的煎熬睡熟，就被一個電話從睡夢中驚醒！

老式的手機還沒有來電顯示，他迷迷糊糊把聽筒放在耳邊，對面傳來的聲音頓時打散了他所有的困意。

「小江！」張玄乙立即握著手機靠近顧南江臉側，顧北山聽見電話那端輕細的抽泣聲，瞬間紅了眼眶。

「哥哥在，哥哥在這兒！小江別哭，哥哥陪著小江……」

顧北山沒能忍到說第三句話，就已經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他咬緊牙關，拚命把奪眶而出的眼淚憋了回去，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僵直而陣陣抽疼。

「小江。」顧北山頓了頓再次開口，嗓音沙啞得根本瞞不住，「小江不怕，哥哥就在你身邊，哥哥不趕你走。都過去了，這輩子哥哥……哥哥守著你，再也不離開你。」

顧南江攥在胸口的兩隻拳頭，指甲因為用力深深嵌進肉里！

所有壓抑的恐懼和委屈，在聽見顧北山的聲音時崩潰決堤。

他哭得全身顫抖，雪白的枕頭洇濕了大片暗色水跡，即使明知道此刻失控的自己有多狼狽反常，也如同靈魂陷入沼澤一樣無能為力。

這一世，他一直過得順風順水。

無論是和哥哥自小被師父看中收徒，尚未成年就已經身價百萬，還是像做夢一樣被哥哥告白，被他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裡疼愛，凡此種種說句求仁得仁也不為過。

這樣泡在蜜罐子里的生活，一過十幾年，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上輩子發生的一切遠得就像一場不曾發生過的夢境。

可是離開哥哥的第一個夜晚，他就再次陷入了上輩子那個無法自拔的噩夢裡，無數場景在重複上演，清晰細緻到他能看清當時每一個人臉上的細微表情，記得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煎熬和絕望。

【那個人要結婚了！】

【他再也不要他了！】

【所有他賴以生存的溫柔和愛護，都會被毫無保留小心翼翼地送給另一個人。】

啊！

啊！

啊！

顧南江整個人用力蜷縮到極致，像是一張即將綳斷的弓弦！

他大張著嘴無聲嘶吼，想把壓在胸口的所有情緒都宣洩出來，臨了卻還是怕會嚇到電話那端的那個人，怕他會受不了，所以咽下了所有聲嘶力竭。

他以為自己的病痊癒了，其實不過是暫時控制在了潛意識的某個角落，只等某個他脆弱不堪的契機再次如同猛虎出籠，將他的理智吞吃得一幹二凈。

這個人是他唯一的救贖，也是他所有瘋病的根源，是藥也是癮，一旦離了，病發起來生不如死。

顧南江根本聽不見對面在說什麼，他神智混沌時好時壞，只是憑著求生本能一遍遍重複要求著，「我要你！我要你現在就出現在我面前！我要看見你！我要能觸碰到你！我要緊緊抓著你！要把你藏起來……藏起來……」

顧北山這時候，才慢慢察覺到弟弟的不對勁，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上輩子最後交到自己手裡的那一本本札記，那些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破碎零亂的語句——和此刻的顧南江的說話方式，幾乎如出一轍。

他開始慌了，一遍遍哄勸安撫無果之後，果斷赤腳下樓，用家裡的固定電話撥了他們在J國所住酒店房間的座機，語速飛快地囑咐師父千萬照顧好小江，並且當機立斷地下了做最早一班飛機前往J國的決定。

與此同時他根本不敢掛斷手機，匆匆交代完師父幾件重要的注意事項之後，立刻又用座機撥通了雲盤市航空分局局長的電話，向他大致解釋了原委之後，就直截了當地請求私人專機使用權。

這時候，他這些年周旋經營的龐大人脈才顯出端倪，被擾了睡夢的局長非但沒有發怒，反而在猶豫了幾秒之後，就爽快地答應了。

辦完這件事之後，顧北山一邊舉著手機和對面語不成句的顧南江輕聲說話，一邊回到樓上敲響了石子名的房門。

「……」石大仙站在門口，一臉陰沉地看著顧北山睡衣大敞，胸肌裸露，頭髮亂成雞窩的邋遢樣，不悅地皺眉吐出兩個字，「找死？」

顧北山已經來不及跟他多解釋了，開口直接問道：「你能用法術現在把我送到小江身邊嗎？」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可以。」

石子名皺眉，然後搖頭，「那需要空間法陣，所消耗的能量足以將你現在身處的這個國家夷為平地。」

顧北山眼裡希冀的光彩瞬間暗淡消失，他徹底死心了。

石子名看著他這副喪氣的模樣，莫名不悅，「發生什麼了？」說出來，本座可以幫你。

顧北山猛地抬頭，眼裡重新燃燒起滾燙的火苗，他從石子名冰冷的語氣里聽到了一絲希望，於是連忙解釋道：「小江出事了，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他身邊，幫幫我！求你！」

石大仙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他看中的未來嫡傳弟子，怎麼能讓他出事？

「把鏡子拿給我。」他陰沉著臉色朝顧北山伸出手。

顧北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噔噔噔快步跑回房間，把鏡子從枕頭底下取出來，迅速交到石子名手上。

石子名抓過他的手，往鏡子上用力一按，微微刺痛過後，立即有血珠從指尖冒出來落在鏡面上。

鏡中瞬間倒映出J國酒店房間的景象。

顧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