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危感
小說: 化貓物語 作者:浮明 字數:3214 更新時間:2019-09-22 08:12:13
老男人穿著舊衣,帶著舊帽,即使躲在陰涼處仍是汗如雨下。平添皺紋的黑黃臘臉濕熱不堪,枯枝似瘦峋的雙手不停往臉上抹,昏暗的目光緊緊盯著瀝青大路,恐怕錯過什麼。當藍衫青年朝這環顧,菊寅揮手喊道:「我在這裡!」
菊理循聲望去,父親微馱著背,比印像中老態更甚。心疼父親,他大步跑過去。跟在後面的牧理也沒想到菊寅已經衰老到如此地步,心裡的不滿消了大半。
「爸,都跟你說了,別帶這麼多東西。」
「自家種的東西又不要錢,我一個人在家怎麼吃的完。」
「爸你真是!」勸也勸不住,菊理負氣提起包袱,牧理上前擋著:「給我,你拿這些小東西。」三大包袱,他兩手輕鬆解決。菊寅碰碰兒子:「這位是……」
牧理燦爛笑著:「菊叔好,我是菊理的朋友。」
菊理緊張促起的眉毛平緩舒展開,立馬介紹道:「他叫牧理,我同學。」
「牧理?」菊寅有些驚訝:「道理的理?」
牧理的薄唇弧度明顯擴大:「對,菊理的理。」
「巧啊,你們認識真是巧。」菊寅拍拍窘迫的兒子,謝道:「大老遠陪菊理來接我,叔叔很感動。東西讓菊理拿著吧,他力氣大。」
「菊叔,沒事!你看,我一點不吃力。」牧理走了幾步,確實輕鬆,看得菊寅愣愣的,回頭小聲對兒子說道:「外國人力氣真是大。」
「他不是外國人。爸,你見過說話這麼順溜的外國人嗎?」連掐媚無賴都展示的非一般的熟練。
菊寅又是一愣,仍然覺得難以置信:「不是?真不是?難道是混血?」高俊外表實在具有欺騙性。
菊理不解道:「爸,你怎麼對他這麼感興趣?」
「好奇嘛,以為是外國人。」眼看牧理走近,菊寅收起話聲,禁不住多次打量。
「天熱,我們快點回去吧。」牧理不顧兩人反對,招手叫來出租車:「我們沒吃不要緊,叔叔還沒有吃飯吧?」
就算不想承他情,說到父親菊理也無法反駁,只得搶先一步掏出錢包:「那我付錢。」
牧理討厭對待外人般的疏離,他受傷似的皺起眉頭,又狡猾地注意著菊理的表情。可惜菊理沒那麼細心,扭頭幫著父親,儼然父子情深。牧理的臉瞬間降至零點,掩飾著轉身道:「我去下超市。」
「牧理?」菊理剛喊了聲被父親拉住。
「你去做什麼?」兒子下意識跟隨的眼神,菊寅有些說不出的討厭。十幾年前的小男孩也曾用相似的眼神可憐巴巴,小心翼翼的跟在母親後面。他的母親,始終沒有回頭。
「我……」菊理說不上來自己心裡突然害怕的理由。看著「他的貓」遠去,刻意對他視若無聞,很多東西翻江倒海的撲過來,又被一堵牆頑固的隔在心外。
「爸,我是不是養過一隻貓?」
「貓?養過。」他記得菊理一直很喜歡對它說話。但車禍後就沒提過貓的事。菊寅以為貓沒了,兒子才不願意說。「怎麼了?」
菊理不經意問道:「我是不是叫它落五?」
「你總是喜歡小五,小五的叫它。」兒子和貓很親,那隻奇怪好鬥的黃貓在老家的時候白日不見蹤影,晚上卻一定會滿身狼狽的窩在兒子懷裡,去扒開兒子的手,還會低吼著瞪你。
菊理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取「落五」這個名字,現在聽起來相當老土俗氣,不自覺就笑了。「小五找到了嗎?你回去後就沒看見它。」
「它……」菊理看著牧理去處,胡說道:「發情期到了,跟著母貓跑了。」
「有些動物養不熟的,」菊寅安慰道:「你要是還想養,我讓你姑姑捎只小的給你。」
「不用,我不會養。」落五是妖,估計怎麼養著都不會死。要真的貓崽拿來,自己可是不負責任。菊理說回正事:「爸,來C市住的事你決定好了嗎?」父母離婚兩年後,菊寅辭掉了工作,在家務農。菊理看出他精神不是太好,出車禍後身體又落下病根。賣掉農田,住在自己身邊,方便照顧。再一年,他也畢業了。
「老房子住著舒服,我來看看你,住幾天就回去。」人老就不要再麻煩子女操勞,安安穩穩在鄉下看看黃昏。菊寅和天下父母一般想法,而且越到老年常會回憶過去,心寒的發現自己並不是個稱職的父親。錯誤的結婚,婚後匆忙的工作,沒有為人父的自覺,空蕩的家只有菊理和他的貓。現在自己孤獨終老不是罪有應得嗎?
任兒子怎麼勸,菊寅都沒勇氣答應。開車的老的哥羨慕道:「兄弟,你孩子這麼孝順,享福嘍。」
菊寅抿嘴笑著,魚尾紋翹起來:「哪裡,孩子過自己的,我哪有什麼福享的。」他欠孩子的還沒還清哪,儘管這樣滿懷愧疚,被時間折磨的傷口此刻似有緩合。
「菊理,」菊寅摟著兒子肩膀,真心說:「你結婚了,別忘通知爸爸去參加婚禮。」
「爸,沒有女朋友談什麼結婚……」父親正常調侃的口氣,菊理卻感到不安。
老的哥插嘴道:「小夥子,長得這麼帥,還怕交不到女朋友?」
菊理敷衍:「交往也要投緣嘛。」
沒想到老的哥竟聽出畫外音來,轉頭別有深意,一臉笑著。
菊寅好奇問道:「老哥笑什麼?」
「兄弟,還聽不出來?你兒子有意中人了唄。」有個愛玩的大女兒,老的哥江湖經驗多,以過來人的身份跟菊寅道:「孩子不告訴你,有他的顧慮,萬一女孩不合你眼,也別太較真。」話是這麼說,他跟那個殺馬特的女婿可鬥了半年,和女兒也鬧翻了幾次。說是一起創業,交往兩年就住在個巴掌大的地方,冬天沒暖被,夏天沒空調的,活的簡直像不見光的老鼠。女兒很執拗,沒要家裡半分錢,堅持等男朋友給她買婚戒的那天才結婚。
聽司機不著南北的和父親聊起來,菊理尷尬道:「叔叔,我沒有中意的女生。你再說下去,我爸不信也要信了。」
離開過久的牧理終於回來了,菊理把他拉到後面去坐。
「你爸和司機聊什麼呢?」牧理看看前面,小聲問道。
鬆口氣的菊理躺在後座上,看著他手裡提著的大袋子:「沒什麼。你買了什麼?」
「水,還有些吃的。」牧理把零食遞給他,拿著水湊到前面:「菊叔,喝水。」
「同學,謝謝。」菊寅被這麼個熱心的小夥子暖到,好感度上升。
意有所圖的牧理親切道:「菊叔,喊我牧理就好。你們在聊什麼?我聽到相親?」
「老哥在說他兩個女兒的婚事,」菊寅輕易交代:「問我能不能讓菊理陪他小女兒一起去相親。」說完轉頭問兒子:「星期天有空嗎?你要不要去看看?」
菊理啃著牧理買的魷魚幹,頂著牧理詢問的目光,不好意思的別過臉:「我要去店裡上班。」
牧理柔和了目光,對前面兩位操心的大人好心道:「菊叔,菊理已經有喜歡的人。」
證實猜想的老的哥對菊寅得意道:「我沒騙你吧?」
菊寅心裡咯噔下,唯恐兒子喜歡的對象「殺馬特」,連忙回頭問道:「菊理,你真有喜歡的人了?對方怎麼樣?」
菊理慢慢嚼了嚼:「嗯……長得很好看,性格有缺陷。」
沒待菊寅查問,牧理已冷臉問道:「是誰?」
菊理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父親也疑惑看著他。菊理不敢再開玩笑,把他拽回位置,故意道:「你不是見過嗎?」趁他沒暴走,小聲道:「假的。」
牧理卻不好糊弄:「你剛才不像說假。」
菊理臉色微紅:「假的。」說那話,定是自己腦袋糊塗了。
牧理沒猜到菊理說的是誰,故而惱怒,若讓他知難而退無異痴人說夢。在菊理面前,他善妒佔有的本性暴露無疑,彷彿齜牙咧嘴的小貓形象躍然在目。
勇往直前的貓先生滿肚盤算,有多少阻礙他就打算撞破多少,以最短的直線距離朝著目標靠近。菊理遠遠低估了他,在幫父親把行李搬到門口時,已有不速之客蹲在箱子上恭候多時。
「嘿!」牧理一出現,緊盯著過道的韓忽立馬忘乎所以地蹬翻箱子,四肢大張,飛躍而起,牢牢抱著對方腦袋,張狂笑著:「哈哈!老子來了,快不快!就說能在你前面到!」
這幕菊理看著尚好,菊寅卻被結結實實嚇到,以為哪裡冒出個神經病。
牧理扒開這隻瘋鴉,盡量保持微笑道:「我朋友,幫我送行李來的,菊叔別怕,不是瘋子。」
「你的行李?」菊理張嘴,無話可說。他哪裡這麼迅速的動作?早有預謀?
牧理故作靦腆:「這段時間,麻煩你和菊叔了。」
這樣裝模作樣的落五,韓忽看的十分有趣,繞到背後壞笑著使勁拉扯他的麵皮。自己一出聲,落五就往後掐他大腿警告。
不讓老子說話,就玩死你!韓忽看似規矩站好,背後抓住他白凈修長的手指一根根沒有輕重的扳到手背。饒是這樣,你看他還能裝的平淡無奇。
裝什麼牧理……這世上只有抹不去的落五。
韓忽體貼的將手指擺回去,輕聲喊道:「牧理?」
牧理微不可見的眉梢顫動。
菊理看不見的左手掌整個被扳斷。
「菊理,你們先進去吧。」牧理哥兩兒好似的摟著韓忽有說有笑的下樓,菊理不放心,趴在樓梯口向下張望,就聽一陣重物滾落的聲音,兩人迅速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