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兩位不同，陸與時對著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妙齡少女，刻意存了心思，表面上風度翩翩溫潤有禮，背地裡已經套出了她的底細。

「在下還有一事。」

陸與時拱手，摺扇收在懷裡：

「在下的摯友們似乎也在此處。不知姑娘……」

這女人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錯：「看在公子你陪了本姑娘這麼久的份上，就勉強幫幫你。」

她取出一串鈴鐺，朝天空扔出去——

漸漸暗下去的天色重新亮起，枯樹的枝丫刺向天空，像是苦苦掙扎的細瘦指節，最後被徹底燒焦。

再看身後，空無一人。

「朝著任何一個方向直走，切記，千萬不要回頭，你會見到最想見的人。」

十四靠著宋詡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天色終於恢復正常，陽光有些刺眼。

腳步聲逐漸接近，宋詡不敢回頭，悄悄拿手指戳了戳他胳膊：「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十四閉上眼，腦袋昏昏沉沉：「我能保持清醒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得在下次天亮前找到出口。」

那腳步聲停在樹後，宋詡閉上眼，聲音帶了膽怯：「有人來了……」

一雙手覆上了十四的眼睛，見他恢復正常，那人喜出望外：「你怎麼會在這裡？」

宋詡睜眼，面前這人和自己一樣，裹了滿身泥，一身衣服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上面掛滿細藤。

十四輕笑：「小傻子。」

那「泥人」瞬間變臉，抬手作勢要打：「老子冒險進來救你，怎麼跟恩人說話呢！」

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臂，十四把他拉進懷裡抱緊，蒼白的嘴唇微微勾起：

「為了我這樣的人，值得嗎？」

值得嗎？

為了他背叛師門，一無所有，為了他毀掉記憶踏入宮廷，成為所有江湖人的笑柄，為了他，不惜手刃恩師，得到成為暗衛的資格，終其一生活在陰影里，滿手鮮血，不得安寧。

為了他一路走到這裡，值得嗎？

「你，你胡說什麼！」

十五一時羞憤，試圖掙脫那雙困住自己的手臂，被按回懷裡吻住：

「別走……」

宋詡朝邊上挪了挪，及時擋住自己被閃瞎的眼睛：

「二位大哥……還走嗎？」

十五終於掙脫，靠在十四懷裡說不出話，只把臉埋起來，默默指了指前面不遠處——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著一身幹凈的白衣，頭戴斗笠，看背影該是十釐清俊優雅，等到回過頭，居然像女人一樣蒙了面紗。

雖然從未見過面，宋詡卻本能般感到危險，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你是誰？」

那男人看向他，一步步走過來，鈴音作響，三人齊齊後退，宋詡小聲抱怨道：

「這山神……還有個男的？」

那白衣人在他們面前站定，輕聲開口：「各位，可有見過在下的愛妻？」

陸與時在踏出樹林那一秒睜開眼，腳下不再是令人生厭的泥地，而是整整齊齊的青磚。

身前身後，是肅穆莊嚴的宮殿。

屋檐下那串風鈴輕輕晃動，有宮人推開門，把手裡的茶水潑在牆角。

既令人熟悉，又令人害怕。

陸與時想，自己究竟離開這裡多久了？

從幼年入占星台開始？還是從第二次不得不背叛開始？還是——

從最後那次，陰陽相隔開始？

宋詡呢？他又在哪裡？

帶著無比複雜的心情推開門，陸與時走的極為緩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吃力挪動，雖然知道是幻境，卻不忍心去破壞一絲一毫。

「愛卿。」

那批閱奏摺的帝王抬頭，赫然是宋詡那張笑臉。

「你來看看。」

十五一行三個人跟著那白衣人出了樹林，宋詡難得一次對別人真心誠意道謝，眼睛裡是滿滿的笑意：「公子慢走。」

那人也拱手回道：「慢走。」

十五被放下來，離了暖意融融的胸膛，一時不太適應：

「所以說，你剛剛那番話，是故意不告訴他？那害我們幾個如此狼狽的，不就是……」

宋詡學著陸與時的模樣站定，一本正經又故弄玄虛：「這就得問問你們自己了。」

「問我們？」

拍了拍十五的肩膀，宋詡開口解惑：「試想一下，一個只能晝出夜伏，一個永遠藏身黑暗，明明已經放棄所有終於在一起，上天偏要跟他們開玩笑。讓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還不如讓他們就此分開，老死不相往來。」

跟那啰啰嗦嗦的傢伙待久了，宋詡連說話都和他有幾分相似。

「好了，都別愣著。看見前面那涼亭了嗎？想休息就先過去。我這腳程短，你累了有人背，我可沒有。」

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宋詡撥開身前的枯藤，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愛卿，為何不說話？」

雖說是故人相見，陸與時如願以償。對著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傢伙，對著這張臉，他試著應答，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沈愛卿，可是有心事？」

面前這人頂著張宋詡的臉，心心念念的卻是那個姓沈的。

陸與時握緊拳頭，徑直向他走過去：

「參見陛下。」

那「宋詡」放下筆，急忙湊過來扶他起身：「免禮。快讓朕看看。」

四目相對，半真半假。

陸與時不動聲色掙開那隻手，拔出短劍架在他脖子上，直截了當地問：「他們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