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外面的天空帶著密度，將暗未暗，群嵐隱在裊裊雲煙之中，世外仙山似的，其上晚霞如荼，靛藍色的天幕越發濃郁，猶如藍墨洇在水中，一輪皎月散著清輝在朦朧飄過的霧靄中逡梭。

應如是看著風景如畫，不由得心裡那點心魔業障都消逝殆盡了。

外婆侍弄著院里的花草，揚手招呼廖青山：「青山，吃完飯帶小是去散散步，消消食。」

青山坐在躺椅上，懶懶答道：「這兒有什麼好散步的，不去。」

張佩瑢揪耳朵的手立馬伸了過來，「你的意見不重要，讓你帶小是去，你就去。」

廖青山一個閃身，從躺椅上跳起來，躲過了他媽的魔爪，「我的意見不重要，那就問他，」廖青山瞪著應如是，眼裡滿是警告，「你想去嗎？」

應如是看懂了廖青山的威脅，但還是猶豫了一下說：「想。」

應如是存心跟老子作對，老子不痛快，他就高興這就對了！

可是看著應如是嘴角的笑意，廖青山的火氣一下也沒了，和他作對如果能使應如是高興的話，他忍一忍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真他媽瘋了，廖青山暗想。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一條筆直的新修的公路，車輛無幾，此刻正華燈初上，昏黃的街燈迤邐至遠方。

「你把這玩意兒帶上幹嘛？」廖青山看著應如是手裡的相機問道。

「拍照啊，當然，也可以錄像。」

說著拿起相機對著廖青山眯起一隻眼，突然眼前一黑，應如是抬眼看著廖青山居高臨下，臭著臉按住他的攝像頭，「趁我好好說話的時候，拿著這個東西離我遠點。」

除了臉臭，應如是還看到了一絲害羞和窘迫。

應如是暫時把捉摸他的心思收了起來，偷拍這種事得出其不意 攻其不備才行。

「不拍就不拍嘍。」應如是假裝放下相機。

廖青山放下戒備的時候，應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廖青山連連咔嚓了好幾張，等廖青山反應過來，應如是已經撒丫子跑得老遠。

「應如是，你想死嗎？」

廖青山火速追了上去，應如是在廖青山面前宛如一隻柯基，不一會兒便被揪住了衣領，廖青山再大力一些，他就該被提起來了。

「我錯了我錯了，哥。」

廖青山疾言厲色，「趕緊給我刪了！」

「好好好。」應如是見狀，倒是挺乖順地答應了，「你先放開我。」

廖青山見應如是被勒得臉紅脖子粗的，索性放開了他，量他也耍不了花招。

可是廖青山低估了應如是，應如是居然不怕死地又對他咔嚓了幾張，只是還沒等應如是逃跑，廖青山便圈住了他，把他逼至馬路邊的護欄上。

「你！」廖青山氣結。

這小子是跟誰學的無賴品性！廖青山自問不是他自己，他才沒有這麼找打。

應如是扶著護欄，把相機藏在了身後，後仰著向下看了一眼，公路旁邊是草木蔥鬱茂密的坡，坡下是一望無垠的湖泊，要是哥把他扔下去，毀屍滅跡，此地就是絕佳的選擇。

「嘿嘿……」應如是腆著臉笑道：「哥，我真的錯了。」

「相機給我！」

應如是咬咬牙，還是沒有交出作案工具的意思，廖青山見口頭命令恐嚇概不管用，直接伸手暴力搶劫了。

應如是只顧往後仰，手指勾著相機的帶子，在風中搖搖欲墜，要不是應如是柔韌性還算好，腰早該折了。

廖青山用下半身與他緊緊相貼，一隻手要搶他的相機，一隻手還要護著他，怕他掉下去，整個戰鬥力大幅下降。

「再不給我，我就給你推下去餵魚！」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拍到的，說什麼也不能給你！」

廖青山再次發動猛烈攻勢，應如是呈九十度下腰姿勢，廖青山則跟個色狼似的對他巧取豪奪，兩個人交纏在一起，姿勢更加詭異。

「啊！」應如是不敵壓迫，差點脫離廖青山的圈禁滑了下去，於是驚駭地叫了一聲。

廖青山一手拉過他，應如是撲在他的身上，同時，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廖青山的嘴唇，只蜻蜓點水的一瞬，驚魂未定的兩人俱是一愣。

廖青山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緊緊抱著應如是，大腦一片空白。

一來是怕剛才他真的掉下去，心有餘悸，二來……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的接觸，令他突然意識到了某種熱烈的情愫，正如潮水退去後露出的礁石一般，清晰的，尖銳的，在他的心裡具象起來。

他不止一次地，或惡作劇或玩笑地親吻過應如是，可都不及這一次，令他心神動蕩。

這種具象以誠實的生理反應迅速地形狀，頂在應如是的下身，越發「立體」和不受控制。

應如是不是草木，自然感覺到了哥哥的異常，兩人滾熱的呼吸來回碰撞，應如是移開了目光，臉上的紅暈在黑夜裡都顯得格外耀眼。

「哥……」應如是低著頭，輕輕叫了他一聲。

廖青山的心裡有某種呼之欲出的言語，預備在黑色的夜空里炸出絢麗的煙火。

他的嘴巴輕啟，坡下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廖青山鬆開應如是，借著燈光看過去，應如是也覺著不對勁，回頭望了過去。

只見兩個衣衫襤褸的男女匆匆往坡下趕，因為亂石嶙峋，灌木叢生，兩人一邊撿衣服，一邊磕磕絆絆，甚是狼狽。

廖青山勾著腦袋又往下探看了兩眼，一地的衛生紙，和兩個人一番雲雨造成的一地狼藉，他平時野戰的片兒也沒少看，當下便明白了。

這對男女露水合歡，卻不想碰見在此地逗留玩鬧的廖青山和應如是，兩個人本沒有發現他們，他們也提心弔膽地默不作聲，但應如是一聲尖叫，害得他們以為被發現了，於是慌不擇路地逃了。

饒是對男女之事不太開化的應如是，看著兩具赤條奔走的肉體，也該明白了，於是臉上更添緋紅。

廖青山「噗」得笑出來，應如是看著哥哥的樣子，沒繃住也跟著樂起來。

廖青山用手擋住應如是的眼睛，「不能看不能看，會長針眼。」

「哥你看得還少嗎？」

「現場版的倒是真沒有過。」

應如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他們擾了他們的好事，「哥，你說那個男人為什麼不帶他的女朋友去好一點的地方呢，這裡這麼黑，蚊蟲還多。」

「要麼是家裡不方便，要麼是沒錢開房，要麼就是突然興起，要麼就是單純找刺激，碰到我們倆也算倒霉了。」

應如是笑道：「那他們會不會因為這件事鬧不開心啊，罪過大了。」

廖青山撇撇嘴，「你覺得帶女人來這種地方為愛鼓掌的男人能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玩玩罷了。」

應如是聽他這麼說，內心的負罪感少了一點，對自己也更寬容了一些。

世間飲食男女，七情六慾纏身，有至死不渝堅貞不二的愛情，也有這樣見不得光，只為一晌貪歡的愛情，他的愛情也只不過是大千世界的一種，有什麼與眾不同呢，只不過是一個人喜歡一個人罷了。

不是開脫，而是頓悟，應如是從喜歡上廖青山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正常的，是和山川河流一樣，如常，平凡的存在。

廖青山斜了一眼沉默的應如是，「想什麼呢？」

應如是笑笑，「沒什麼，走吧。」

廖青山又恢復了一張臭臉，這小子心裡一定藏著事兒，對我瞞著掖著。廖青山「闖蕩江湖」的時候，哪個兄弟不對他推心置腹，有一說一的，唯獨攤上這樣一個弟弟，每天和他彆扭生氣不說，還讓他牽腸掛肚。

廖青山抬眼看見前面護欄邊停著輛機車，車鑰匙都沒拔，想是那對男女匆忙留下的了。

廖青山冷著臉說：「要不要坐摩托？」

應如是也看見了機車，想說這樣會不會不太好，但是看著哥哥陰雲密布的表情，沒敢開口，只乖巧地點了點頭。

應如是第一次坐機車還是因為柳沂見，只不過他那是拉風的機車，這輛車就顯得土氣多了。

廖青山恍然想起開學的時候他問應如是機車和腳踏車他會選哪個，應如是說那要看哥騎得是哪個。

廖青山不禁感慨，那時候的應如是，單純善良又可愛，現如今，他的眼睛裡卻多了一重謹慎戒備和退縮，而廖青山自以為什麼也沒做，莫名其妙的隔閡卻橫亘在兩人之間。

應如是彷彿對機車有種與生俱來的嚮往，那種在風裡呼嘯而過的刺激和暢快，對一直安分守己的應如是，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他爬上車，把手撐在後座上，不由自主地有些沸騰起來，廖青山的腰上空落落的，應如是並沒有環住他令他的不快又加深了，所以把氣出在了離合上。

廖青山用力一踩，手把旋轉了幾下，機車開始發出轟鳴的聲音，像一隻躍躍欲馳，怒氣沖沖的野獸，載著他倆起起伏伏。

而應如是渾然未覺，舉起手喊道：「哥，出發！」

廖青山猛地松下腳剎，因為突然地加速，應如是往後一仰，本能地抓住了廖青山的衣服，廖青山空出的左手扶住了他，順勢拉住他的手，環在自己的腰間。

應如是曲了曲手指，還是沒有抽回手，就讓今夜，讓他享受片刻的靠近與溫暖吧。

機車如離弦之箭，在筆直的路上飛成一道模糊的軌跡，街燈漸成光斑，次第連成一條線。

深夜的風生硬而莽撞的刮在應如是的臉上，應如是不得不把臉貼在了廖青山的後背。

這個臉臭的像死了老婆的摩的師傅，突然揚起了嘴角，偷樂的樣子倒像是剛娶了老婆。

此時此刻，廖青山的眼裡霓虹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