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小皇帝其實並不昏庸，他想讓太師一黨有個皇子倚仗，制衡朝堂，可以理解。

可我招誰惹誰了？！

我既非真心實意，只是為了掙錢養師弟，便還沒有開放到讓一個看著便內心毫無波動的人給我揣娃娃的程度。

但我是臣子，君命不得不從。

於是第二日晌午，一晚熱氣騰騰的子父河水熬的血燕窩便端上了幾案。

本太傅全然面無表情。

老太師的消息夠靈通，內侍剛給我介紹完這燕窩是用多少多少種材料怎麼怎麼製成，老太師便一臉涎笑地走近了房門。我又不是真的後宮佳麗，他來串門連聲招呼都不用打。

我揮袖屏退內侍，老太師落座到我面前，捋鬍子笑得欠抽：「柳大人做得甚好，這幾日朝上的人說，皇上竟回批了幾份奏摺了。」我懶得理他，拿匙子攪著燕窩玩，他便笑得更欠抽，將嗓子壓低了些：「聽說，皇上有意賜柳大人子父河水？」

我半撐起眼皮子瞟了他一眼，繼續面無表情道：「正好下官要給太師大人說這個事。下官體虛，手無縛雞之力，一年到頭有一半時間都在喝藥，若下官給皇上誕下子嗣，恐會玷污了皇族血脈。還請太師大人與皇上言明。」

老太師搖搖手道：「柳大人太客氣了。柳大人如今聖眷正濃，皇上想要的自然是柳大人的子嗣，柳大人可不要推脫，撫了皇上的逆鱗。」誰沒事跟你客氣，說得這麼輕巧。

我另端了一盞茶來慢抿：「若這崽是太師大人來生，微臣倒樂意之至。」

老太師的臉色白了一白，賠笑道：「柳大人莫氣。此事皇上已經定了，你我都不可違逆聖意。更何況，此事對於你我也有極大的好處。君心不可測，柳大人若誕下皇長子，日後皇上後宮美眷再多，也無人可撼動柳大人的地位半分。如此，柳大人豈不是皇上的獨一無二了？」這算不算已經默認我成了兔崽子的後妃？

不過，老太師這是總算把和善的外表撕破，將我歸入他的一黨之人了。

可我對朝上的勾心鬥角實在沒興趣，大家各自老公孩子熱炕頭不是挺好？

自然此話不能張口就來，我道：「太師此言，是打算把下官的孩子當做爭權的籌碼？」

他面色一僵。

我繼續攪著燕窩玩，道：「太師大人有鴻鵠之志，下官拜服；然下官乃燕雀之心，圖個溫飽快活足矣，斷然不敢妄想做皇上的獨一無二。」我盯向他，努力把字詞說清楚些，「即便下官願意替皇上延綿後嗣，也不願下官的孩子生來便是你們爭權的籌碼，日日活在風口浪尖。」

只見他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紫，變幻得煞是好看。

自己喜愛權勢，就以為將別人拉上賊船後也會喜愛權勢，以己度人，本就是謬誤。

老太師與我對視良久，低頭輕咳了幾聲，又擺上和煦的笑容：「老夫看柳大人是個惜命之人，要你誕下皇子是皇上的意思，木已成舟，還請柳大人識實務些。」威脅完畢，即刻又塞來一顆糖，「皇上曉得柳大人微有抵觸，故命老夫將侄孫兒帶來，望他能令柳大人心中寬悅。」

抬手附了兩下掌，一顆小腦袋從門口斜著冒出來。小娃娃五六歲的年紀，黑眼珠兒烏溜溜的，咂吧著手指頭，一身碧色錦衣，彷彿一根水靈靈嫩生生的小蔥苗。

本太傅看著，心中一軟。

太師又招了兩回手，小蔥苗才怯怯地挪過來，像模像樣對我拱手：「見過太傅叔叔。」

「這孩子叫雲靖軒，向來聽話，家裡人都喜歡，」太師將小蔥苗推至我面前坐下，「皇上讓他來沐安樓住一段時日，說他不在的時候，也好給你解悶。」

還真是一條龍服侍到家，要本太傅給他下崽，就先拿個小蔥苗來誘出我的父性關懷。別說還真誘出了點父性關懷，我笑著眨眨眼，側彎下些身摸摸他腦袋：「小靖軒乖，太傅叔叔這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小蔥苗果然如他所言是個安靜孩子，略點點頭便緘默閉口，只睜著一雙溜圓的眼睛盯著老太師，一直看。

老太師起身作揖：「老夫還有公務要處理，告辭。」而後不等我應一聲，便拂袖而去，也不曉得是真有那麼急的公務還是被我給氣的。

等樓梯都沒有了老太師噠噠的腳步聲，小蔥苗嘩啦地就撲到了我懷裡，揪著我衣往上瞅我臉，看了許久，喜笑顏開：「太傅叔叔長得真好看，難怪爹爹他們說皇上每天都在太傅叔叔這，我也想每天都在太傅叔叔這！」這還不夠，趁我發懵，一雙小爪子扯開我衣襟，將臉給埋了進去，「靖軒怕鬼，靖軒要太傅叔叔每天晚上抱著睡覺覺！」

這這這，不說好是安靜懂禮的娃娃嗎？太師老兒誑我？！

本太傅花了好大力氣才將小蔥苗從我前襟衣服里扒出來，說話也沒了好氣：「小蔥苗，怎麼你表爺爺一走你就成這樣了？」

小蔥苗依舊揪著我衣不肯放手：「家裡有藤條，爹爹和表爺爺一言不合都要拿藤條打我；太傅叔叔這裡沒有藤條，太傅叔叔不會打我。」

我心尖兒往上一揪，急忙捋了小蔥苗的袖子看，上臂處果真有幾道淺淺的紅痕。

糟老頭子你個天殺的。

我心疼地抓住他手：「他們為何打你？」

小蔥苗一臉迷茫，卻說得平靜：「我也不知道，可我好像聽到他們罵我的生父是賤人，勾引了爹爹什麼的……」

聽起來小蔥苗他的家庭很波折，卻將這波折撒在了這樣蔥苗高的一個娃娃身上。也是，人家的嫡子早上學堂去了，哪會推來陪我這個皇帝孌寵。

只是小蔥苗說到這就沒再說下去，腹部咕嚕幾響。他咬了咬下唇，一臉委屈。

我抬頭四顧，一眼瞅見那碗血燕窩，於是計上心頭，顛顛地將燕窩端過來。這碗燕窩起初燙手我才沒吃，現下碗溫正好。

「小蔥苗，這是西秦上供的血燕窩，」我又攪了幾勺子，將碗挪到他面前，「叔叔說了，叔叔這裡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小蔥苗溜溜的眼登時鋥亮，趴在案前狼吞虎咽。

到底皇宮的安全還是有幾分保障，不會有怪大叔對小娃娃下手；何況小娃娃這麼小，也揣不上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