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說桂
小說: 作奸犯君 作者:凤灵 字數:1821 更新時間:2019-09-21 17:00:44
板子開打,一片哀嚎。
板子打完,哀嚎結束,一片凄慘。
傳打板子令的人很有眼光,看得很透徹,說,是他們二公子罔顧家規,平日欠缺管教也就罷了,今日竟做出這等不三不四之事,壞了秦大夫我的清靜和名譽,實在抱歉。
雲藏老兒頗會御下,也不查清楚到底是我拐人還是他兒子倒貼,哐當就下了結論,來我府上送賠禮打板子,搞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我還得假捏出兩滴眼淚感激涕零。
這廂感激完,那廂禮賠畢,雲藏那倒霉孩子還血淋淋地在條凳上癱著,他爹的人就說要即刻把他拖回去好好教養。
我見狀不對,趕緊去攔:「二公子都打成這樣了,哪還挪得!就在臣府上教養吧,其餘的等他傷好再說。」雲藏老兒都這麼御下了,我也得表剖一番我的熱血忠心不是。
那人麻溜回攝政王府傳信,小半個時辰後回來說,可以,還帶來了位教養他們二公子的先生。
然而這先生沒甚作用,圍著雲何圖的條凳轉圈,隨便扯了幾句聖賢大道就走人,準備在我上大夫府上吃白飯。
我也懶得管他白飯黑飯,招呼了大夫,上藥後,蹲身觀察二公子半貼著條凳的臉。
半日前,這張臉既紅潤又驕傲,眉目神情,只恨不得即刻將太子位乃至帝位都捏入手中;半日後的現在,一張臉白若薄紙,唇色近無,滿面汗痕。
可那眸中驕傲依舊半分不減,彷彿在說,他就是被打斷腿都能伺候我,就是被打斷腿,他也要拿到太子的位置。
我與這樣的他對視良久,終於,他白唇微動,要說話。
「你的地窖,我去看了。」他聲音沙啞,要用很大力氣才能將話說清楚,「沒有南風館的那個玩意,你騙人。」
開口第一句是這個,我不知該笑還是該心疼,只能應道:「我抓無辜之人做什麼。地窖里的人彘都是刺殺過我的人,活的就泡酒,死的就曬幹,以紀念他們逝去的韶華。」
他眼睛一眨:「原來你這麼善良啊。」
這……是誇我吧?
看他這麼期待跟我鴛鴦交頸、共赴巫山的眼神,我決定給他拋出一點希望:「別說話了,好好養傷,養好了才能繼續交易,太子位在向你招手。」
於是他就真的乖乖趴下,不說話了。
我離開此處,多轉幾彎,到中庭光禿禿的桂樹下。霧潭正在那裡跪著。
我一手攬他胳膊將他扶起:「關於雲何圖,查得怎樣?」
霧潭起身後便沒有半點主僕分別,靜靜與我平視:「雲藏老兒的確很少管他。有一回二公子出去遊獵,人丟了,雲藏老兒也沒怎麼讓人去找,還是二公子自己走回來。」我點頭,他繼續陳述,「不過最近,雲藏見了他兩次。」
我將摺扇往掌心一敲:「果然。這頓苦肉計板子打得真疼。」
霧潭面無表情問:「要提防麼?」
我伸了個懶腰道:「提防什麼?他又不會在床上毒死我。」
霧潭皺眉:「大人可以保證?」
我再打了個哈欠:「這是我的府邸,我死了他也活不成。二公子可是個惜命之人。」
霧潭不再看我,表情似乎有些嫌棄:「遲早你不是把自己玩死,就是把別人玩死。」
「哈。」
低頭緩緩掰開描金摺扇,一扇一扇顯山露水,扇面綳直時,扇子內側的桂花便展露開來。
紅芳金蕊,香凝月榭,是極美的畫作。
忍不住伸手撫上去,撫過他的筆走過的地方。
「為了他,便是赴一回死又如何。」
開春的時候,難得的暖陽終於長照天下,在冬天裡窩的東西自該拿出去曬曬。在柳邵這,就是曬曬皇帝的被子、曬曬皇帝的衣物,再把皇帝也拖出去曬一曬,大家同沐天光,一派祥和。
既是皇帝的東西,即便現在皇帝只剩了個空名,也該有內侍去曬的。但除卻這些,柳邵也不知能做什麼事好,便都自己攬來,親手將皇宮曬成農家大院。
他曾經是北玄的丞相,如今是個無名舍人,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也是唯一一個親近的人。十五年前一朝大權更替,雲藏要殺政敵柳邵,是皇帝以死相逼,才保下他一條性命。
等他把被子衣服曬好了,皇帝也在沐浴的天光中睡著了,我便恬不知恥地蹭過去,展開描金的摺扇給他看:「柳相,這畫的墨落了,你再為我添添如何?」
柳邵拿著摺扇,很意味深長地沉默了一陣,開口:「秦大夫,你的摺扇三天就要落一回墨。」
我裝聽不懂,搖搖他的袖角:「柳相你最好了,添一添嘛。」
話到此處,他便不推託了,拿著摺扇入殿,大不敬地坐上他家皇帝的御座,磨上他家皇帝的御硯,提起他家皇帝的御筆,最後終於是在我的扇子上落墨作畫。
素手皓白,落筆柔細,衣袖褶皺隨動作時隱時現,數枝桂花緩緩畫就。
畫完後他提起扇子晾了晾、吹了吹,大約扇面上還撲了他的溫熱鼻息。只是遞給我時那扇上溫熱已然不存,有點可惜。
但他人在眼前,便怎樣都好。
他不能離宮,我就給他講,講寶市上新奇的珍物,講南風館的所見所感。談天說地到濃處,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來問:「聽聞秦大夫將體驗民生的二公子當倌兒帶回了府,雲藏震怒,以為是二公子作踐,就打了他一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