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的果然，是以為他要替雲藏打探我的文書。我見了誰、給誰封賞，他好記下後拿回去領功。

卻沒想到二公子似乎是真心實意要今晚跟我做那個一點都不骯髒的交易的。

與他並肩坐於案前，我都刻意將文書往他那頭挪挪了，免得他交不出消息，回去又被他爹打板子；不料他半眼不看，我挪多了，他還給我推回來，再起身將案角燈燭往這頭拉了些：「燈本來就暗，秦大人再往我這移文書，就更看不到了。」

我窘迫地「嗯」了一聲，繼續看文書。

興許真是雲何圖帶來了樂子，瑣碎的文書里竟還壓了本拜帖，展開一瞧，文縐縐一通鬼話，只有「萬兩白銀」「求官」二詞是人話。又將有賄銀上門，本奸臣心情頓時頗好。

正欲提筆回一封帖子，才發覺筆毫落紙幹澀。

這才發覺幾案上一些東西有所變化。

方才我並沒有磨硯，硯台卻是潤的。

硯台邊置了盞斟好的清酒，淺淺桂花夢魂香，正是那壇我從柳邵那要的桂花酒。

這些變化都很好，但有一個變化就不能忍了。

我原本在左手邊的扇子，描金的，上面新讓柳邵添了幾筆的，現下正在某人手裡被掰著玩。

我一把將摺扇搶過來：「二公子擅動他人之物，是否妥當？」趕緊展開翻看，瞧瞧扇面有沒有破損。幸好只是邊角描的金被摳掉了一星點，扇面上的畫完好如初。

雲何圖聽完我呵斥、看完我一系列動作，憤憤不平地指了指硯台和桂花酒，表示這是他精心備的，他這麼精心居然還要挨頓罵。

我不再跟他計較：「扇子沒事，也罷。二公子莫氣，我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怎麼說他也是雲藏的兒子，還輪不到我來管教。

雲何圖還在憋悶氣：「畫技普通，這扇子有那麼重要？我來畫一幅都比這個好看。」

我苦口婆心道：「作畫應重神韻，而非形似。此畫中桂花神韻清絕，非是那些流於表面之俗畫可比的。」

雲何圖驚疑，把臉湊過來，明明在說扇子，眼睛和臉卻向著我，咫尺之間，溫熱氣息撲在我耳畔：「可怎麼我看這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算潦草，但作畫之人絕對也算不上用心。」

我的內心被深深深深扎了一箭。

他停了停，又在扇子上指點道：「這桂花著色黯淡單一，雖不潦草，但實在是很難看出神韻。大約路邊擺攤賣畫的，都畫得比這個仔細些。」

我捂住內傷的心肝，咽下嘔喉嚨的烏血。

雲二公子的利嘴實在厲害，一語中的。

我於柳邵而言，不過是個朋友；再曖昧一點、延展一點，勉強算半個知己。

他的桂花圖在他的皇上那定然有許多，定然還有荷花圖、桃花圖、梨花圖之類的各種圖，定然畫得很好。這樣一幅信手畫來的桂花圖，說不定還會被他的皇上批評，揉成團而後隨手丟棄。

也只有我這種痴心妄想的，還將它視若珍寶。

活該痴心妄想。

我將扇子合了收入袖中，就當方才沒與他交流過，提筆蘸墨，準備繼續寫萬兩白銀……嗯，拜帖的回信。

忽然，頸下一潤一暖，微微麻癢，如電直刺全身。

是雲二公子輕輕噬咬了一會我的喉結，而後勾起雙臂掛在我頸上，側耳貼在我胸口，仰著臉，滿面榮光滿臉期待：「秦大人心跳得好快，耐不住了？」

我終究沒把是被他氣的這句話給說出口。

便順著他的意思下去，唇在他眉心點了點：「耐不住了，這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我這樣的人，活該痴心妄想。

意料之中，嘴唇和著溫熱呼吸聲漸漸挨近，甫一觸壓，便是抵死纏綿。毫無輕柔，毫無溫情，你勾來我便往，不狠狠刺入深處絕不罷休，誰若慢了，便要被對方狠咬，咬得出血。最後滿口腥味竟成了情趣，腥味牽動下腹熊熊烈火，令我幾乎控制不住力道，雙手顫抖著捏著他耳畔顎骨邊緣，傾身將人往案頭一壓，什麼帖子文書，全數紛紛揚揚散得亂七八糟，本就昏暗的燈燭也滾落地面而熄滅。

燈滅了便更要糾纏，離了唇便往下面去，撕扯衣衫撕咬肩頸，用的是恨不得將人整個吞吃的力氣。到得熱烈時，他很窩心地將雙腿主動彎曲打開，卻不知為何，就他這麼個動作，猛的便有一盆冰水潑入我心，直將一切貪歡顛倒的烈火撲滅殆盡。

活該，活該。

我深納了一口涼氣，緩慢拉好自己身上尚存卻散得不成樣的衣衫，起身。

雲何圖的身體也僵了僵，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大略曉得他也逐漸平復呼吸、坐起身來，綉著白龍紋的素袍依舊散在手邊。

我垂目道：「公子，臣累了，告退。」

跌跌撞撞出了書房，抬頭，明月皓白，清輝冰涼。

「遲早你不是玩死自己，就是玩死別人。」霧潭聲音隨在身後。

「奸臣多情。」我揪住自己的頭髮慘笑，「我看不透啊。」

「大人，我說實話，反正柳邵又不喜歡你，你再為了他和雲藏老兒作對，這一回是他兒子來刺探和威懾，下一回你真的要玩死你自己。」

我跪倒在地，雙手摳住地面，笑得直不起腰：「我會輸？你覺得我會輸？禍害活千年呢。」笑到最後，卻不知為何是滿臉淚水，「我喜歡他，哪怕死，我也一定會給他的皇上復權。」忍不住去重複那句話，「我喜歡他，我把他在心上放了十二年，我那麼喜歡他。」

背後一陣沉默，淡淡評價：「……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