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光霧潭一人覺得我是瘋子。

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在發瘋。

攝政王雲藏已包攬朝政，現在皇帝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著，完全是因為南朱侯和雲藏他老子雲老太師的威脅。雲老太師一片忠心，南朱侯一片赤膽，尤其是南朱侯手裡還有兵權，雲藏不可能不忌憚。

我身為他手下第一走狗、十五年的左臂右膀，到那時候，怎麼著也能撈個丞相噹噹。

為何要如此。

為何要如此，撇開唾手可得的丞相位不要，暗中勾結朝中帝黨，圖謀復皇帝的危氏江山。

帝黨不多，卻也不少，大多隱藏在擁戴雲藏的皮子下。比如前日里與我南風館蘸水在案上寫字交流的友人，就是一個。

那日他蘸水把案幾畫得一團糟，可無論怎麼算，帝黨兵力終究不足，即便舉事得再出其不意，勝算都只有三成。

何況雲藏早就察覺他的臂膀本大夫有異心。不過是他尚未徹查清楚，我又身為臂膀，他看不明白我才按兵不動罷了。

他當然看不明白。

我畢竟是他的走狗，即便舉事大成，我也一定會被皇帝翻舊賬；罷官為民還算小事，萬一皇帝再記仇一點，將舊賬翻得更狠一點，成事後用不了幾天，我就能下去陪他嗑叨。

在他眼裡，我無論是橫著看還是豎著看，都沒有由頭反他。

但雲藏有一件事不曉得。

他不曉得有一個字的厲害。

古往今來，多少末代帝王跌在這個情字上。終於，我這一代奸臣，也要栽在這個情字上頭。

柳邵。

我摸到自己卧房，翻出暗格中一壇桂花酒。

其實柳邵給我的桂花酒，前後統共就只有三五壇，我一壇都捨不得喝，生怕喝了就沒了。為了顯得他好像喜歡我，我還自己釀了許多，丟在書房廊庭里到處都是，方便時時看到，提醒自己，嗯，他送我東西，應該是有點喜歡我，只要我更努力一點，就能爭到他。

可我今日才悟過來，怎麼著他都不會是我的，這桂花酒留著，也是浪費。

醉到渾渾噩噩的時候，天地都是一片混沌。我果真是個瘋子，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大傢伙都自盡好了，什麼權謀，什麼算計，牽牽扯扯，一團亂麻，百年之後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幹凈。

我醉到次日晌午，胡亂爬起來時，迎面一張大臉，正與雲二公子鼻尖點著鼻尖，胸膛對著胸膛。

他探出舌輕觸我嘴角，少年的眸流轉千種光華：「大人不願，我不強求就是了。幹嘛把自己醉成這樣。」又真切地叩了叩自己胸口，「我會心疼的。」

說不定是指著跟我紅帳歡好時套話，套那些帝黨的話。

雲藏老兒可真捨得拿自己兒子來做這種事。

他坐直身，遞過來一張帖：「再過兩個時辰，有個滄州的張少爺來訪，是昨天你文書里拿八千兩金子跟大人買官的，大人見是不見？」

我果斷接帖：「有錢，當然要見。」

前些日子，滄州友人在案上蘸水告訴我，迫於雲藏老兒對咱們帝黨的動作有所察覺，他會派個小輩親信來我府上，於密室中具體商討應對之事。

接了張某後，客套幾番，正準備進密室，我突然想起雲何圖還在背後跟著。

我回頭道：「二公子，可否迴避？」

雲何圖不忿地瞪我：「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懇切：「錢權交易，的確很見不得人。」

雲何圖輕哼一聲，甩身走了，毫無再理會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