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何圖近日老實了許多，問什麼答什麼：「拿的。稍微拿得有些不太光明。」

偷的。

我沉重地掂著這疊沉重的信，沉重地思慮片刻：「二公子，你確認昨晚不是去你大哥府上奉旨抄家？」不，恐怕抄家都抄不出這麼疊方整齊全的信來。

雲何圖終於肯多作解釋：「我會輕功，乘人不備拿信，不是難事。」

我懶得與他兜圈子：「二公子，霧潭已算是屈指可數的輕功好手，卻不能毫無動靜入攝政王府半步。世子府的守衛比攝政王府差不了多少；這個且不說，你拿了這麼多信，雲知規可能不發現？」

若在信上做些手腳、再當謀逆的罪證送到火氣正熾的雲藏老兒面前，即便雲知規是世子，也可能萬劫不復。

雲何圖終於被我問住，低頭揪衣袖，停了半晌，才輕輕道：「他沒阻我。」有風將他的話語拂遠，幾不可聞。

他這神色，像是知道什麼內情一般。這疊信實在燙手，我急問：「事關他的世子位，他為何不阻你？」我自認為上次在世子府唱的反角已經夠黑了，他讓這信落到誰手裡也不可能落我手裡。

雲何圖沒再答，靜靜地將剛剛被自己揪皺的衣服撫平：「這信是真貨，不會有問題，秦大夫放心便是。我與秦大人只說交易之內的事，至於其他的，秦大人還是不要管了。」

我還欲再言，雲何圖已將我連同信推出房門。

秋風瑟瑟，木葉蕭蕭。

今晚，我照舊只能在自己凄涼的卧房裡點孤燈、蓋冷被，面對窗外寂寞的夜色，在一本話本的掩護下鋪展開那一疊燙手的信，一張張翻看。

雲何圖的反應雖奇怪，但這些信是真貨無疑。雲知規的字跡我不光認識，還能臨摹幾分。畢竟雲知規是世子，以前想著，多和他貼近貼近總沒壞處。

信中大抵都是些與臣工交流的新政條例，要如何施行、如何分配，注重哪些細節，事無巨細，娓娓道來。哪怕只是看一封硬邦邦的談政信，也彷彿春風拂面，談政的世子由信中騰出裊裊人影，溫和清雅，淺淺徐徐。

「賞罰在予，不失其權。恭己南面，退奸進賢。知賢不易，非明不得。去邪惟艱，惟斷乃克……」

字字珠璣，有的放矢。

比起雲何圖，雲知規更像一個未來的君王，且是仁君。

連寫信都這麼溫柔。

我記得雲何圖說過，小時候，他曾跟著他的大哥同進同出，想要像他大哥一樣念書學習，討得雲藏歡心。

不知那個時候，雲知規是不是對雲何圖也這麼溫柔。

是不是曾拿著他的手教他描字，是不是曾在夜裡為他掖好翻開的被角。

喉頭有些酸，我不再胡思亂想，多看看床頭自己的冷被，醒醒神，繼續讀信。

一疊信通讀完畢，我背後也起了一疊冷汗。

行文遣句中，我分明看得出，雲知規是對新政是很有想法的。恐怕比當年的柳邵有之過而無不及。

可他偏偏犯了幾個很簡單卻很要緊的錯誤。

其一，過於拉攏清流，容易樹敵。所謂清流就是兩袖清風德行高潔的君子，最不屑暗箱動作和貪污受賄。雖此舉很有少年風範，符合他的年紀，可與他前文里的說法實在不搭，倒像是故意。

其二，手伸得太長，伸到了各地節度使的兵權。此舉和清流之風相結合，要搜集地方官員貪污的證據。此事做下去會死得多慘不言而喻。

其三，新政中置攝政王的位置於無物，一切唯他馬首是瞻。雲知規就是再傻再著急，也不應該如此行事。

可他卻將這漏洞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生怕政敵看不見一般。

要麼，雲知規是另有後招。若真如此，其人城府不可估量。

要麼……

要麼，他根本，就不想留在這個世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