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將小皇帝叫回來的，自然還是楚荊的口信。

當然，楚荊只是個信使，真正的事，是煙州的大事。

顧仁回宮已經是戌亥交替之間，一行人披星戴月風塵僕僕，回到皇宮時竟見許多大臣還在外頭等著。

顧仁本來十分不開心，他在馬場雖然溜了一晚上，但是一直心不在焉，大多都是對楚荊不滿。他心想，即使是左相再怎麼找他，即使是皇宮失火了，他也不會回宮的，沒想到聽到消息後沒忍住，二話不說就回來了。

宮裡刻意多點了幾盞燈，楚荊一行人站在月下，已然是披了一層紗，如今在燈火中更顯沉靜。顧仁遠遠看去，已經完全沒了怒氣，此時也有些急切，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等他再近些，見眾人都是沉著臉，有些人臉色明顯不對，像是剛哭過一樣。

待顧仁走到眾人跟前，楚荊第一個開口問：「皇上去了何處？」

顧仁還沒有換衣物，此時是一身鎧甲打扮，很明顯是去射箭騎馬了。他聽楚荊語調僵硬，應當是生氣了，十分生氣，但是......他不過是去玩了半天而已，這群人何至於如此動怒？

「皇上，」再說話的是廖清，這老頭子平時總是一副理直氣壯難以招惹的樣子，此時卻是滿臉哀痛，聲音都有些沙啞了：「煙州暗衛傳來噩耗，年大人前兩日已經在煙州去世，臣等今日收到消息後就來到了皇宮等著，如今已經站了兩個時辰。」

顧仁本來有滿心的計較，如今只覺得心頭一冷。

「去世？」他輕念了一遍，彷彿是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不久前，這人還在朝堂上給他建議，青澀得像個被養壞了的小公子，前幾日他還送信回來呢，還給楚荊說了珍重，他說羨慕楚相先前在蘭州的所作所為，會傾盡全力，將煙州也治理好......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年應德平時話雖然不多，但朝中眾人對他印象都很好，這人話不太說，但事情沒少做，大多都是親力親為，但凡自己能擔責的，肯定會出一份力，這麼多年打磨，還如昨天剛入朝堂一般，一句出格的話就會立即羞澀起來。

「皇上說今日沒有精力，經筵沒有好好聽就罷了，回來後還沒有去看奏摺，而是去了哪裡？」楚荊恭恭敬敬，但是每句話都讓人心頭一陣冰冷：「看皇上這麼晚還不肯回來，想必不是沒有精神。」

眾人並沒有看著他，連楚荊也只是低著頭，但顧仁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大的施壓，壓到他不敢去辯解什麼。平時略微偏向他的是楚荊，但是此時發話的是楚荊，朝臣便沒有一個肯為他說話的了。

顧仁也低了低頭，他心中雖然也很哀痛，但更多的是憋屈：「朕已經處理國事多日了，如今只是出去玩個半天而已。」

他說完，似乎察覺到了這樣說不太對，又加到：「年大人去世，朕也很悲痛，但是此事怎麼又來怨朕呢？」

「皇上，您是一國之君，不處理國事還要做什麼呢？」遠處站著幾個老臣，有一位是兵部季大人的手下，聽到小皇帝的話，一時間略有悲憤。

顧仁聽他們話中總是別有意味，一時氣急，冷冷一哼：「朕先前不管事情的時候也沒見你們如此，如今竟然得寸進尺，這麼蹬鼻子上臉，那朕還是不要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回去聽我的曲子去！」

「皇上！」「皇上！」......

幾個人連連喊著，可惜顧仁脾氣早已上來，哪裡還聽得進去？他平時最討厭有人對他咬文嚼字，現在連楚荊也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喚了屁股後頭一群跟著他玩的宦官，三兩下解開身上的盔甲摔在地上，浩浩蕩蕩就要離去。

「站住！」

眾人方才沒有看楚荊，此時才見他臉色憤怒又悲痛，看著顧仁的眸子滿是失望。楚荊平時說話聲音還算明亮，但都很溫柔，此時冷冷一喚，眾人大多都怔了片刻。

顧仁聽到是他的聲音，正在往前的步子就這麼頓住了。

楚荊幾步走到他跟前，苦笑道：「罪臣真是不知道，教了許久，竟然就教給皇上幾句髒話麼？」

顧仁想搖頭，但他也是憋屈，看楚荊竟然這樣嚴厲，也不想再忍耐：「可是，你們就是這個意思，朕先前何曾管過眾人死活，你們也沒說什麼，現在朕開始管事了，你們要求反而變多了！」

想了又想，顧仁終於咬了咬牙，道：「再說年應德，你們竟然跑過來質問我，他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朕想的，你們問我又能如何？」

又提到年大人，眾人眼中也頗有悲憤，但是眾人先前只是來找他議事的，沒想到一群宦官竟然和皇上到外頭去了，深夜都不歸。

楚荊突然扯唇：「好，原來這許久，臣光教皇上和大臣們頂撞了，看來臣還真是有了大罪。」

他回頭，竟然是吩咐後頭的人去取打王鞭。

「楚荊，你，你不要太過分了！」顧仁先前從未怕過什麼，如今竟然覺得有些害怕，當然，是生氣更多，畢竟他還是不肯相信，楚荊竟然會為了這等小事去請打王鞭。

這是皇上第二次見他的名字，竟然是如此情形。楚荊心裡苦笑，看來他還真是奢求太多。

「臣先前一直以為孺子可教，也試圖勸皇上好好治國，可是如今看來，臣真是大錯特錯。」

顧仁看了看四周，除了他身後林全試圖護著他，其他大臣竟然都在搖頭嘆息，亦或是冷著一張臉，他突然冷笑一聲：「要朕對他們好，也不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麼東西！他們不也是冷眼相待，又奢求朕做什麼！」

等他說完，眾人已經齊齊跪下，見打王鞭如見先皇，顧仁之前只聽說楚荊有這麼個東西，但是沒想到竟然這麼好用。

楚荊接下打王鞭，但只是靜靜看著顧仁：「皇上，在列的有些是三朝元老，皇上如此話語辱沒他們，可知道錯？」

顧仁覺得好笑：「怎麼，現在當臣子的如此嬌嫩，竟然連說兩句都……」

後頭他便說不出話了，楚荊當真一鞭打在了他身上。

說是打王鞭，其實是一根滿身是金刺的長棍，像一根狼牙棒。楚荊並沒有怎麼用力，可是上頭犀利的金刺太多，顧仁忍了許久，終於是吐了口氣。

他扭頭冷冷看著楚荊：「你竟然真的打朕？」

楚荊不語。林全和王德都已經守在一旁，王德是從小寧王處趕過來的，兩人都跪在地上，王德搖頭嘆息，林全則是一臉心疼看著顧仁，時而又瞪著楚荊。

如今站著的也就楚荊與顧仁兩個人。

顧仁自小狂放，就算父皇在時也沒有管教過他，今日這個人竟然真的為了此等小事動手。顧仁眉眼本就比常人凌厲些，楚荊看他竟然這樣看著自己，心中也是嘆了口氣，想必皇上定是恨他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