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說: 流光不易把人拋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數:2079 更新時間:2019-09-22 09:37:15
我爹這次放過了我的屁股,卻不肯放過我。他罰我在祠堂里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翌日還要寫好檢討書。
此時正值深秋,夜晚寒風侵肌。他不讓娘親或其他人送吃的給我,也不許遞禦寒的衣物與我。
我跪在供桌前,面對著滿堂的老祖宗,心中頓感悲涼。
夜深人靜時,總能引起人胡思亂想。比如此時跪著的我就在想——
我大概是我爹在那狗洞旁撿來的吧。
不然他怎麼這麼狠心。
祠堂里沒點燃蠟燭,我又正值愛天馬行空的年齡。此時面前還排著眾多的老祖宗,我腦中不斷浮現幾日前看過的一本詭異小說的畫面,於是等門外響起篤篤腳步聲時,我嚇得兩腿肚子直打顫。
黑夜中我僵直身體瞪大雙眼,額上涔涔冷汗冒出。
我心跳隨著腳步聲的漸進而加快。
我正值豆蔻年華,難道就要這樣香消玉殞了嗎?
我一不是書中的紅顏,二也沒來得及當禍水,老天就看我不過眼了?
我出生到現在十一年而已,除了爬過幾次狗洞,氣了幾次先生,可還沒做過什麼缺德的壞事啊。
我在心中默默念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白金星西天佛祖觀世音菩薩……
等我差不多把半個天庭的神仙都講了一遍時,一點光火和一道長影出現了。
「姊姊。」
我陡然一聽著聲喊聲,半天沒回過神來。
流光應早就被宮裡來的公公接走了才對,莫非是妖怪幻化的來迷惑我心智,然後準備將我活吞了!
火光越來越亮,我轉動眼球朝門邊瞄了瞄。
只見頭頂雙髻一身鵝黃裳的流光正站在門邊,她一手托著燭台,一手夾著一沓紙,稚嫩的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中忽明忽暗。
我再稍稍轉過去一丁點兒,盯著她看了許久,然後問道:「你真是流光?」
她莫名其妙,「我不是流光那是誰?」
我鬆了口氣,總算不是老祖宗們從棺材裡爬出來陪我來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怎麼沒回宮?」
她走過來將紙放到供桌上,踮起腳尖把供桌上的兩隻蠟燭點燃,祠堂里一下明亮了許多。
「我讓公公告訴父皇,今晚我在丞相府里歇息。」
我盯著她的背噢了一聲。
見她在供品前停了下來,我面上滾燙。果見她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個像被老鼠啃過似的饅頭,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我,道:「姊姊,吃冷食不好。」
沒錯,那隻貪吃的老鼠正是我。我摸了摸鼻尖,吐舌道:「知道了。」
可肚子餓了也沒辦法啊,那燭台倒是熱的,可我也吃不下啊。
像是贊同我的想法一般,肚子突然傳來一長串咕嚕咕嚕的聲音,我再次感到羞愧。
她看了看我,然後低頭從短襦中掏出兩個白饅頭,遞給我道:「還是溫的,姊姊要是不嫌棄我的話就請吃吧。」
我忙搖頭,連連道:「不嫌棄不嫌棄。」
饅頭只剩下點點熱氣了,她大概是貼著肚皮放著的,饅頭有點癟了。
我拿起饅頭一頓猛啃,含糊不清地道:「有吃的就是極好的了。」
第一口饅頭一下肚,我頓感熱淚盈眶,差點一激動就撲到她懷裡了——
要不是兩膝蓋刺痛,雙腿發麻了的話。
她又將紙抱起,放到我一旁的一條長凳上。我這才注意到她連墨水都備好了。
心中暗暗吃驚,她是怎麼做到拿這麼多東西的?
又聽見一陣窸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正跪在地上,抬手寫著什麼。
我嗚嗚出聲。
你這是幹什麼呢?好好的跪著幹嘛?又不是屁股上生瘡了,快點找把椅子坐著啊!
她置若罔聞。
「姊姊,我陪你,你別怕。」
這會兒我突然想哭,這饅頭太幹了,我被堵著說不出話了。
陪什麼陪,你可是皇太女啊,陪出病來我全家到時候都得陪你進黃土了。
突然覺得流光不聰明,反而傻的像王總管養的那條狗。
夜已濃,寒光破窗而入,燭光漸漸黯淡。
我跪得膝蓋刺痛,冷得渾身發抖,面上如同覆了一層薄雪。
我是切切實實得感受到了「饑寒交迫」這個詞了。
我幻想著眼前放著娘親煮的菜飯,沒想到還真出現了!我伸手去端,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張臉卻埋進了菜里,我一驚睜開雙眼,原來是睡著了。
跪著也能睡,怕是普天之下唯我一人爾。
我支起眼瞼,轉過頭去看流光。她身子一向比我羸弱,不知此時是否頂得住。
出乎我意料。暗黃的燭光中,女孩依舊挺得筆直,雖然面上已成蒼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但她依舊堅持著。
我咧嘴一笑,卻扯疼了唇瓣,不知何時唇已幹裂脫皮了。
伸出舌頭舔了舔唇,低聲喚道:「流光……」
「嗯?」她手下一頓,望著我。
我朝她咧嘴一笑,她也回我一笑,淡淡的像一朵夏蓮。
回歸沉寂。
一盞燭台搖曳了最後一下,終於破曉了。
娘親紅著眼急匆匆地奔來祠堂,卻見到流光也在,不免嚇了一跳。她忙喚人照顧好我,自己親自去照顧皇太女。
我嘆了口氣,總算完了。躺在侍女懷中,我懶得動一下,任她搬弄我。
我與流光坐在床邊,一人一碗薑湯,我咕嚕咕嚕幾口便沒了,她卻很優雅地小口小口地抿著。
一碗薑湯下肚,體內總算有了些暖和氣。又拿了桌上的糕點一頓猛吃,淚光就這樣閃出來了。
我轉頭看向流光,道:「流光,這大概就是最福祉的了,能吃飽睡好,有一碗薑湯喝真好!」
畢竟年幼,總能被這些小事所感化,心中生出許多怪念頭。
我衣不解帶地就往床上倒去,一卷被子整個人就成了一條「大肥蠶」。
我心心念念想了一夜的床啊,有生之年能碰到你真好!
不消片刻,睡意便如潮水般湧上頭來。沒過多久,模模糊糊中我感覺被子里鑽進來了一團什麼,但實在沒精力了,便隨她。
隱隱約約中,好似聽到流光的聲音:「姊姊,是不是做了皇帝就可以做很多事?」
聲音仿如在耳邊,又恍若隔了數萬年。
我良久才「唔——」了一聲,算是回答。
之後似乎有什麼拱到了我胸前,在我懷中蹭了蹭,然後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