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返十四歲(五)
小說: 時間困局 作者:涵色 字數:2080 更新時間:2019-09-22 10:00:39
沈時看到那份合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有一種勝劵在握的感覺。
在沈母和售房員具體交談的時候,沈時趁勢一個人在小區的樹林里漫步著。
當有幾片手掌般大的法國梧桐劃過他的肩頭時,他才忽然發覺到,夏天快要離去,而秋天漸漸來臨。
每一片落葉在天空留下完美的弧線,化為半黃半綠的蝴蝶飄落在地。
他對自己的所聽所聞愈發陌生,自己的心靈好像被封鎖一般,準確來說是麻木了,很難再捕捉到每一次觸動。
沈時痴了般的撿起了幾片落葉,細細打量著,似曾相識的脈絡與顏色,和他以前見過的並無差別。
所以他並沒有因蕭瑟的秋景感到悲涼,因為這隻是這一棵法國梧桐其中的一次輪迴,來年還會是欣欣向榮。
相比之下,他的生命似乎顯得要短暫許多。說不定下次回首,他就進入了那小小的墳頭,自己的肢體被土地一點一點地瓦解,甚至那墓碑也抵不過風雨的腐蝕,最終不留任何一絲痕跡。
可能,這就是為人的悲哀。作為能思考的個體,他們並不能像植物那樣只是不計前程地開花,結果,而是早就深知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
「那個畜牲是發了什麼神經,好好的日子不過,竟然要鬧離婚。」沈母在回去的路上還不忘辱罵著沈父。
沈時耳機里音樂的聲音都壓不過她的怒罵聲,沈時面無表情地向前走著,裝作一副沒有聽到沈母的話的樣子,只不過步伐又快了幾分。
「你是不是不願意聽我說他。」沈母有些跟不上沈時了,她一氣之下拔掉了沈時的耳機,紅著臉質問道。
沈時皺了下眉:「你剛剛在講什麼我一句都沒有聽見,而且我現在很累了。」
他其實也和沈母一樣,至今都不知道沈父離婚究竟是要圖什麼。
沈父作為一個一無所有的外地人,在大城市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個圓滿的家庭,有車有房,比中等階級稍微還高一點,這樣的生活還不知足嗎?
難道真的只是如他所說,只是為了「為自己而活」嗎?難道他就一點都不覺得,這個想法顯得多麼的幼稚嗎?畢竟他已經是個中年人了,也沒有太多的上升空間,更沒有青春才有的拼搏精神。
只要人身在社會,就會被責任與規矩束縛,哪會有真正的自由?
沈父說沈時與他很像,其實沈時並不以為然,因為他的出生,他註定要比沈父的目光更加寬廣與長遠,這是再多的經驗也不一定彌補了的事情。
「喂,是沈時嗎?」不出沈時所料,他果然接收到了那個男人的電話。
「你想不想爸爸。」沈父開口道。
「挺想的啊,所以你們能不離婚嗎。」沈時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似乎那些無形的東西,可以被自己抓在手中。
沈父沒有直接回答沈時的問題,而是又問道:「聽說你媽把新房子寫在你的頭上了,對嗎?」
沈時也坦白了,畢竟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很好啊,這樣我和你媽也可以不用繼續糾纏了。」沈父的語氣多了一種解脫感,「本來我們的東西,以後都是要留給你。而且我只是想要那輛車,這樣我可以每周回老家看看你的爺爺奶奶……」
沈時的臉色一暗,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著,額頭的青筋隱隱約約跳躍著。
「爸,我們好好地過日子不好嗎。我們現在有車有房,爺爺奶奶可以過節日的時候去看望他們,我周末有時間也會陪你。」沈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儘力放輕自己的語氣,編織著溫柔的假象。
「你以後會懂得故鄉對於一個異鄉人有多麼大的意義。」
「沈時,你長大了,有能力照顧自己了,你要理解我們。」
沈時微微一愣,他眼睛發紅著破口大罵道:「沈鵬,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你個拋妻棄子的王八蛋!」
只可惜,沈父已經掛掉了電話,所以沈時也只是發泄而已。
沈時直翻白眼,他冷笑了幾聲。
那窮鄉僻壤有什麼好留戀的。
他就非要看看,當他一無所有,在城市站不住腳的時候,他是否還願意回他的故鄉,是否還願為自己而活。
因為心情實在煩躁,沈時憋著一股氣清理著亂七八糟的書櫃,同時也找到了林飛羽送的小夜燈。
外殼也是塑料做的,只不過中間放著一柱粗蠟燭,和普通的樣式還是有區別。
沈時也一時來了興緻,睡覺的時候點上了蠟燭。
他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有開燈的習慣,因為害怕那種黑暗裡的孤獨,看來林飛羽是真的了解他。
不知這蠟燭是用什麼做的,淡淡的清香傳入沈時的鼻息,好像有一隻溫柔撫摸著他的臉頰,將他引誘進夢境。
沈時再次回過神的時候,他的手裡提著一隻大紅色的紙燈籠,走在一條只有寥寥幾人的小道上。
那些人影他都看不清,他們的步伐極其緩慢,好像是在悠閑地散步。
也有一人從沈時身邊經過,他的表情極其安寧,眼睛不帶絲毫污濁,澄清得彷彿不是存在於人間。他對沈時輕輕笑了下,又離他愈來愈遠。
燈籠所散發微弱的光芒,照在那人的身上,沈時才發現那人沒有雙腳,但他竟沒感到絲毫恐懼。
一陣暖風吹過,如冰片般細長的花瓣將沈時包圍,像是下了一場江南玲瓏小巧的雪。
美得仿若在隔世。
沈時用一隻手掌接住了一些花瓣,他細細地嗅著,這味道似曾相識。
他抬頭看了頭上的樹一眼,那好像是白花樹,但又少了幾分紅塵的味道。
沈時忐忑地踏出了第一步,之後愈來愈快,這像是一條無盡的長廊。
空中飄零著花瓣,路人就算被他甩在身後,也絲毫沒有急切,甚至有時候停下來,回頭看看,似乎留戀著前面的風景。
他來到了一個破舊的小橋,極其狹窄,每次只能上一個人。而橋下的流水是混濁的黃色,急流翻滾著,拍打著河中的礁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你踏上去,就回不來了。」一道充滿磁性,又帶著柔意的聲音止住了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