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美妙的笛聲，或許這是將死之人的哀鳴。」南斗星君斜斜地瞟了沈時一眼，「這次你又要幹擾我們嗎？」

沈時本想保持沉默，但他的身體卻不受自己控制般那樣，開口說道：「大不了你在把這賬記在沈某下輩子上。」

「這樣，值得嗎？」北斗星君突然打斷道，「她不過是你好友之妻。你以為，天命是由你想改就能改的嗎？沈時，你不要太自以為是。」

他的聲音本是溫潤如玉，此時卻十釐清冷，說出的話化成了冰錐，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沈時的心臟。

沈時的臉上不見絲毫惱意，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人生難得，現既為人，實大幸事，故當珍惜。」

南斗星君的眸光閃爍了下，有幾分諷刺的意味： 「你倒是參悟的透。不過這事，本君肯定不會再答應你了。」

沈時皺了下眉，沒有再說什麼了。他走到北斗星君身邊，牽起北斗星君略有些冰涼的手，身體微微一顫。

「你的手該暖暖了。」

燈籠紅色的光映在北斗星君的臉龐上，使他白皙的皮膚看起來紅潤許多，多了幾分難得的生氣。

北斗星君輕輕將他推開，眼神仍是那樣淡漠，看不出絲毫波瀾。

沈時也不感到尷尬，只是笑了笑。

他轉身離開，繼續尋找笛聲的主人。

「嫂子。」沈時輕聲喚道。

眼前的婦人二十餘六，打扮質樸，落落大方，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只不過臉色蒼白，腳步不穩，有幾分病態。

她是蘇軾之妻—— 王弗。

王弗停下了吹笛，向沈時點了點頭。

王弗望向天上的殘月，在如墨般的夜空中，完全是慘白色的，看起來也毫無精神，向人間灑下了暗淡麻木的光。

「我這身子，估計撐不了多長時間了。」王弗的嘴角泛起苦笑，她握著竹笛的手更用力了幾分，似乎是在不甘，但她緊縮著的柳眉又鬆緩了下來，「若月圓之時分別，或許愈發凄涼。」

沈時輕抿下嘴唇，他沉默了半盞茶的時候，又用一種責備的語氣說道：「嫂子，莫要胡說。蘇兄很快就會回來的，飛來鳳花下個月就要開了，他會帶著您和邁兒一起去看的。」〔蘇邁，字維康。蘇軾之長子，生母為王弗。〕

王弗一聽，心情也愉悅了幾分：「你還記得我是怎麼和你蘇兄相識的嗎？那年我正好在梳頭，子瞻向窗外扔了一束飛來鳳，飛來鳳可是我最愛的花。」

沈時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擾。

這段郎才女貌的佳話，就算王弗不說，這天下人亦皆知。

「沈時，你不應陪我，那樣會被你的堂兄責怪。」王弗又勸著，「你應該和你的堂兄一樣，建功立業。」

沈時微微一愣，笑著搖了搖頭。

「嫂子早些歇息罷，邁兒還需您陪伴。」沈時低著頭拜了拜，他試圖掩飾住自己眼裡的歉意，「沈某告辭。」

他自己戴了一壺葡萄酒，讓王弗熱了熱，若隱若現的酒香像是勾了他的魂，讓他坐在船上不顧形象地大喝起來。

一兩片白色的花瓣飄落在澄清的酒水裡，沈時輕輕一盪，花瓣就被酒水卷到酒水之下，須臾之後又艱難地浮上來。

這就像是在大海里孤獨前行的一葉之舟，與他的命運何其相似。

人世茫然如海，誰主沉浮？是身居高位的帝王將相，是神通廣大的神佛，還是他們自己本身就能掌控何去何從。

沈時或許是真的醉了，面色潮紅，眼神有一點迷離，噙著些淚水，眼前的場景開始模糊不清。

「你來了啊。」他看到來人後傻笑出聲，但眼底出現的悲哀又他的表情極其違和，「嫂子終究是熬不過今晚嗎？」

「本君不明白。」

北斗神君凝視著沈時，想將他的偽裝擊潰，挖掘出他最真實的想法。

他又細細地端詳了沈時的樣貌，青年弱冠之年出頭，生著一雙比較狹長的丹鳳眼，眉梢斜飛入鬢，倒是有他的幾分瀟灑與不拘。

「嗯？明白什麼？」沈時將酒壺遞給北斗星君，卻被北斗星君拒絕，他翻了個白眼，翻身背對著那人，「你總是這樣。」

「人各有命，她遲早都要仙逝的。」

「我懂，但是，至少要等蘇兄回來。」沈時喃喃自語著，「我為官時，也曾有性命之憂。只有他拉了我一把，甚至我堂兄沈括都是冷眼旁觀，怕他被我拖累。」

沈時聽到那人幽幽說道：「這本是你的命，你本就不該在那時死。」

「可是我們凡人哪會像你們這些神仙這樣想。」沈時坐了起來，他伸了個懶腰，腰背十分酸疼，「善惡是非，哪能只用一個『命』字帶過。」

他又緩緩站起，身體不太穩，但被北斗星君及時拉住，帶進了對方的懷裡。

北斗星君似乎在沈時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葡萄清香。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脖頸上，將白皙的肌膚染成淡紅。

沈時的手臂環上北斗星君的脖頸，腦袋埋進他的懷裡，沈時的唇有意無意地輕輕擦過北斗星君的身體。

「明明我們都這麼熟悉了，你卻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沈時垂下眼簾，踮起了腳，在北斗星君耳旁緩緩說道。

北斗星君眼眸上的那曾薄冰好似漸漸融化，露出了少有的柔情。

「我……沒有名字……」北斗星君這是被他人第一次詢問這個問題，他結結巴巴地回答著，眼裡閃過一絲寂寞，「我本是一棵白花樹……有了靈識之後，就一直在做北斗星君……這是我的命。」

這是他掌管人的死亡以來，第一次沒有稱「本君」，而且還是對一個凡人。

「沒有名字啊……」沈時嫌棄般地嘖了下嘴，他的手撫過北斗星君的長髮，低低地笑出聲，「要不我幫你取一個？」

畫面在這一刻停止。

沈時猛然從床上驚醒。

他現在確信，這絕對不只是一個夢。

如果是前世，那麼為什麼自己的名字和那個管輅的轉世一模一樣？而他與那個北斗星君，是不是存在著某種關係？

現在沈時懷疑自己能重活一輩子，究竟是天意還是偶然。

所謂的真相，恐怕要穿過一個又一個或真或假的夢，才能得到。而在那時候，他已經無法保證還能分得清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