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回了一趟老家，在小姨爹的陪同下。但他不清楚老家的具體地址，因為他一年甚至是幾年才回來一次，最後還是靠詢問同鄉人才摸索到那去的。

沈時用自己在手機里偷偷攢下的私房錢買了一些補品，雖然不情不願，但為了這最後一戰，還是肯花費一些手筆。

既然沈父如此在意他的故鄉，那麼沈時就用他所在意的東西將他束縛。

「沈時回來了。」鄉里人推開那破舊的木門，向院子里的老人呼喊著。

小姨爹瞥了眼周圍，搖了搖頭。

沈時從他不耐煩的表情知道，這裡估計和從前一樣貧窮，沒有太大的變化。

沈時嘴角的弧度依舊，談笑風生地應著兩位老人的話，雖然他們的方言他也聽得不要懂，不過點頭即可。

他的眸光閃爍了幾下，耳旁的話語似乎漸漸模糊，保持著內心的清明。

沈父的工資卡有幾張，但他只給了沈母一張養家，其他的肯定投資給本家了。

沈時在心裡暗暗感慨著，當人的精神被貧困所麻木，就算他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也無法剋制住懶惰去拼搏。

一代人影響著一代人，沈父還算是有志氣的。

所以說窮不過三代，如果第三代還是這個精神狀態，人家不看他家境，看這生活態度也肯定不會嫁，自然斷子絕孫。

「爺爺奶奶，你知道，我爸爸要離婚的事情嗎？」沈時也不想再浪費過多時間，開門見山地展開了主題。

兩個老人很快搖頭。

沈時摸了摸下巴，微笑地試探著：「他最近可沒回家，又不可能總在單位呆著，所以應該經常來看看您們吧。」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他還能肯定，這兩個老人絕對知道這件事情。一般人聽到這種驚天大事，至少會愣一下需要時間反應。

這兩人的反應過於平淡，並且沒有一點焦慮，所以沈父提出離婚的事情，他們肯定也參與了其中。

看來，也無需從這兩人下手了。畢竟他們在意的不是兒子的未來，而只是那本來就不屬於他們的家產。

沈時連兩人的紅包都沒有要，只是吃了一頓飯，就匆忙離開那窮鄉僻壤。

「沈時，小姨爹不像唐家人，反感外地人。」在巴士上，小姨爹抽了根煙，吐出嗆鼻的煙霧，「只不過這一家子的嘴臉，實在是讓我噁心。」

「可惜現在我不能和沈鵬斷絕父子關係，我還需要他的撫養費。」沈時頭疼般扶住腦袋，閉目養神著，「不過也不能和他們家這樣長期耗著，遲早會成為拖累，將我的生活毀掉。」

「你知道為什麼你媽恨你爸嗎？」

「因為沒給撫養費，作為一個男人從來沒有對家庭負責人。」

「不只是這樣。」小姨爹從口袋裡拿出一顆水果糖放在嘴裡，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結婚的時候，你父母填婚前財產公證，其實那就是忽悠的一欄。你媽給她自己填了兩件電器，給你爸填了一張床。」

「你剛出生的時候，你爸提出了離婚。在你十歲的時候，他們又鬧離婚，你爸還扯到了當年提共同財產的事情，說你媽在那時候就防備著他。」

沈時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表現出特別憤怒的樣子，只是手緊握成了拳，看得出他的憎恨。眼睛睜開，裡面瀰漫的是悲傷與無奈，似乎是坦然地接受了事實。

為什麼自己使出了最狠的手段，幾乎將沈父逼進了絕境，他還是要選擇撕開美好的假象，走向血淋淋的事實？

難道命運真的不能改變？就算他知道如果選擇另一條路導致什麼結果。

他舒出一口氣，雖然這結果不如他心意，但也不像上輩子那樣狼狽。

父母正式離婚的那日早晨，他好像無所事事般和林飛羽在街上閑逛。

「沈時，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林飛羽在中途突然問道。

沈時不願意告訴他事實，畢竟家醜不外傳的道理他是懂的。

「算了算了，你也不可能把每件心事都告訴我。」林飛羽的眼神暗淡了幾分。

兩人安靜地坐在公園的噴泉旁，有時會有幾隻鴿子飛到他們的肩上或大腿上。沈時想伸出手觸碰一下，它們都會慌張地飛走，頂多留下一兩片羽毛。

「那天，你想告訴我的秘密是什麼？」

林飛羽的話，沈時還惦記在心裡。

「人有些心事，不都很正常嗎？」林飛羽歪著腦袋，故作天真反問道。

少年漸漸收斂了笑意，他凝視著沈時，黑白分明的眼珠似乎蒙上了一層淺淺的水霧。唇角勾起，雙眉一挑，眼神慵懶，似有幾分嘲諷。

沈時也不氣惱，他主動湊近林飛羽，雙手在對方失神的瞬間捧起對方的臉龐：「好吧，那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沈時一點一點地接近，就像是在試探著一塊寶藏與陷阱共存的未知之地，又在兩人的唇接觸還有一寸的位置，驟然停了下來，悠悠地吐出熱氣。

「我喜歡你。」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雙方的臉龐皆有些發燙。林飛羽幹凈的眼瞳多了一些別的情緒，反而更加光彩四溢：驚訝，不解，迷茫，甚至還有渴望。

沈時起身離開，留下林飛羽一人。

他自己都感覺有一些可笑。

下午沈時與沈父做了最後的訣別。

沈時坐在一旁，臉色十分陰沉地看著這對相處十多年的夫妻終究在那張紙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沈時長嘆一口氣，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自己的錶盤，開始撥動著錶冠，讓時針向後轉了三個輪迴——那是他的十七歲。

沈時垂下眼簾，準備著新的開始。

「沈時，沈時。」沈母將他搖醒。

沈時驚惶地睜開眼，他的眼睛沒有了之前的算計，而是孩童該有的澄清。

現在的沈時，才是原本的沈時。

沈時的眼淚如一串珠子般掉落，嘴巴還在哆嗦著。最後他實在是忍不住了，緊咬著的嘴放聲大哭起來，像是要釋放所有不滿的情緒。

他只說了一句話，聲音無比的顫抖，每一個字都說的不是很清晰。

「我想回家。」

不是一個地址，而是過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