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家，你要來就來吧，說不定我看到你，就想活下去了呢。」林飛羽漫不經心地說著，似乎帶著幾分自嘲。

彷彿他談的只是一件小事，而不是他自己的性命。

「林飛羽，這是你的命哪，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沈時漸漸被磨滅了耐性，他紅著眼對著手機的麥克風吼道，「你不稀罕自己的命，那我稀罕還有什麼用呢？」

沒有人比他更懂得生命的可貴。

沈時來的時候，林飛羽所住的大樓被人群包圍，有的只是路過，有的是看到網上的消息來湊熱鬧。他們的表情悠閑自得，好像他們所看的只是一場戲，而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劇。

樓頂上坐著一個人，那應該是林飛羽。他搖晃著腿，像是欣賞風景般注視著樓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

「為什麼，沒有人阻止他。」沈時一把抓住一個路人，指著林飛羽問道，豆大的汗珠劃過他略有些蒼白的臉。

路人聳了聳肩:「今天電梯壞了，誰還願意爬到樓頂去救他。這種血光之災還是少參與一點比較好，容易壞了自己氣運，而且誰知道他是真跳還是假跳。」

沈時愣了一下，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旁是人群嘈雜的議論聲，忍不住苦笑道:「誰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沈時咬了咬牙，擠入了人群，推開身邊一個又一個人，頂著他人的咒罵與抱怨聲，在眾目睽睽下衝進了大樓。

沈時不清楚，林飛羽是一時想不開，還是長期隱忍著，趁這個時機爆發。

在他爬到七樓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喘著粗氣，只能扶著欄桿大步跨著階梯；當他爬到十二樓的時候，他甚至連走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每爬半樓都要停下來歇一下，甚至眼睛只能看到白光。

林飛羽住在四樓，究竟是怎樣的一股力量，支撐著他爬到頂樓。

他感覺自己浪費了不少時間，他也不知道樓上的那個人是否還等著自己，他只能擦掉擋住眼睛的汗水，將打濕的頭髮繞到耳朵後，身體傾斜在扶手上，義無反顧地踏上好像變得更高的階梯。

當沈時終於到達目的地時，他的小腿一軟，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兩隻手臂撐在地上。那個人離他也不過五六米的距離，明明他只要再堅持一下，就能將他拉回來，他還是沒有力氣爬過去了。

就算十幾層的樓他都爬了，這最後的幾米，還是把他為難住了。

林飛羽轉過身凝視著他，他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狀:「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飛羽，我們回去吧。」沈時踏出了幾步，他的喉嚨無比的幹澀，說出的每一個字音調都在顫抖著。

林飛羽搖了搖頭，他又望向樓下的人群:「你看人心是多麼的冷漠。」

「都坐在這一個多小時了，到底跳不跳啊，別浪費大家時間。」

「反正肯定有是炒作，現在的人真是想紅想瘋了。」

「要跳就趕快跳，我還要去買菜。」

這些殘酷的話就像是鑰匙，解開了沉澱了沈時記憶的心鎖。

一幅幅熟悉的畫面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切與現在無比的相似，但又與現在不同:比如沈母將錢借給親戚了，但親戚沒有還上那十萬；比如坐在高樓上的人不應是林飛羽，而應是沈時；比如前來阻止的人不是沈時，而是林飛羽……兩個人在上輩子，也並沒有在一起。

沈時心裡暗暗叫不好，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向林飛羽奔去。只見林飛羽的嘴角勾起，他張開了雙臂，向前倒去。

關鍵時刻，沈時抓住了林飛羽的手。

其實沈時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他想將林飛羽向上拉，但力氣卻從指尖那裡一點點流泄出去。他仰著頭，直翻著白眼，幾乎屏住了呼吸，身體在往後躺。

「林飛羽，林飛羽，你醒醒，抓住我我的手臂！」沈時用儘力氣喊出這句話。

林飛羽可能真的是被沈時動容了，沈時感覺到自己手上的力量增大了一點。

「飛羽，就這樣，我拉你上來。」

沈時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可能是因為樓下的人看到這副場景震驚住了，也有可能是他現在眼裡只有林飛羽。

縱然沈時拼盡了全力，但他現有的體力根本無法將林飛羽拉上來，只能讓他懸掛在空中。而且因為重力，林飛羽的手在一點一點地下滑。

沈時的膝蓋頂著護欄，他蹲在地上，上半個身體已經探了出去。

只見林飛羽對他展顏一笑，連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都暗藏著笑意:「你做的這些，足夠了，謝謝。」

林飛羽才發現，自己可能太自大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是托著沈時的那個人。但事實上，他比沈時更早一步往下墜落，甚至在最後的時刻，是沈時拉住了他的手，不停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只希望他回頭。

不知是出於羞愧，還是真的只剩下絕望，他終究是放開那希望。昔日的決心，也隨他一起跌入萬丈深淵，不見天日。

沈時的瞳孔睜大，他本能地將身體探到更前，也跟著掉了下去。但他還沒有下降多少米，就摔到了一個陽台上。

接下來，他聽到了來自人群的尖叫，就兩眼一黑，不省人事地暈了過去。

原來，這就是他回到十七歲的原因……可惜，他依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不是沈時在林飛羽內心裡占的份量不多，而的確是世俗的力量太強大了，強大到兩個人，都抵抗不過。

林飛羽搶救無效，而沈時命大多了，只是左臂骨折，他的右手還是能寫字畫畫，應該不會影響到他的學業。

這是沈時第二次見到林飛羽的父母，第一次就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就算是上輩子，林飛羽的父母也沒有責怪他，因為他們在林飛羽死後才得知林飛羽患上了急躁症，認為這是他們為人父母的疏忽，在海外工作將負擔扔給了孩子。

沈母的情緒反而格外的激動，也和上輩子一樣，她覺得沈時的想法真的是無法理解，萬一賠上了自己的命怎麼辦。

無論是林飛羽的父母，還是沈母，沈時對他們的態度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不敢相信，和自己說說笑笑幾年的人，就在這麼一瞬間丟了。

當沈時真正地接受了事實之後，他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那裡似乎空空的。他的臉部一抽，有液體從眼睛裡無聲瀉出。

林飛羽答應過沈時，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沈時也從未把它當作笑話。

林飛羽也的確遵守了他的承諾，他花費了一輩子的時間和沈時在一起，沒有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

只不過，林飛羽的一輩子，並不是沈時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