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羽死了，真正傷心的可能只是沈時和他的親人，對於其他人來說，一個人跳樓和一個人意外出車禍沒太大差別。

林飛羽的事件，讓網上波濤洶湧般的流言蜚語停了下來。死人為重，就算是白丁，也明白應對生命懷有畏懼之情。

有幾道聲音說出了真相。比如咖啡廳那日值班的經理，將那天監控拍到的畫面展現到了網上。還有胡老師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曝光了胡老師抄襲的過程。甚至是胡老師身邊的名家好友，也紛紛離他而去，有的只是保持沉默，有的立馬撇開了關係，繞著彎子指責這個「好友」。

胡老師上了法庭，真正的版權終究是還給了林飛羽，在人們的謾罵聲中從圈子中退去，和昔日的林飛羽一樣。

沈時知道這個結果後感到有一些不甘，他認為這個看似平和，實則被慾望佔領的老人只是一個藥引，而那些靠世俗的力量將林飛羽捧到雲端之上，又因為控制不了這股力量將林飛羽拋棄於淤泥之中的人，才是最致命的毒藥。

曾經沈時告訴林飛羽「正義從來不會缺席，只會遲到」，他原來是不信的，現在也相信了。只不過這正義有時候來的實在是太晚了，晚到期盼著它的人徹底失去了希望，晚到它所到來的時候，它所帶來的意義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再次看到胡老師的時候，是網友街上拍下的一個照片。那個曾經輝煌過的作者，現在也像個平凡人一般，和自己的妻兒吃著小吃，只不過眼神裡帶著疲倦，絲毫看不出他曾經是那個身上只帶了一千塊錢，去踏遍全世界山水的少年。

沈時認為這樣就足夠了，他不可能為了那一個錯誤去糾結別人下半輩子，畢竟那個人已經走了，林飛羽也應該不會期望，有人會落得他那樣的結果。

林飛羽的墓是在他的老家立下的，也就是他爺爺生活的地方，只不過那個老人早就離開了人世。而林飛羽所說的那個院子，沈時也去看了，白花樹還沒完全開，像是一團一團的白雲，亂了他的眼。

林飛羽可能沒有死，他只是躲到了一個世俗無法打擾他的地方，那裡有永遠的清寧。

「你來了？」

在沈時燒香的時候，那個戴著鬼面具的白袍男子，出現在他的身旁。

「他的靈魂已經安息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去投胎了。」北斗星君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你不必擔憂。」

「只希望下輩子，命運能對他好一點點，最好不要再遇上像我這樣的人了。」沈時長嘆一聲氣，「上輩子我害了他，這輩子我想報恩，卻只能眼睜睜地看他走上了原來的道路。」

「他的命運，牽扯著上千上萬個人的命運，你憑一己之力，還想改變這個世界不成？」北斗星君反問道。

沈時聽後只能苦笑:「可能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沈時毫無顧忌地坐在林飛羽的墓前，他的大腿上放著畫板，上面夾著一張完成一大半的畫。

沈時用一隻右臂吃力地畫著，鉛筆細細琢磨著那雙空出來的眼睛，他沒有去看那張遺相，而是憑著記憶去描繪出林飛羽的眼型，眼瞳，那雙眼睛好像閃著光，而他眼角不太明顯的淚珠，又增添了幾分悲傷。

快要畫完的時候，沈時的鉛筆斷了，在林飛羽的眼角留下了不深不淺的畫痕。他沒有用橡皮擦去，發愣了好久之後，反而拿出了打火機，在林飛羽的墓前點燃。起了一陣小風，帶著火星的紙屑被吹到了空中，飄向了明月。

沈時蹲在地上，等火焰熄滅之後，才緩緩站起，轉過頭向北斗星君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北斗星君的手掌拍了下沈時的腦袋，又覆上沈時的眼睛，在他耳旁輕聲細語著:「或許你看到接下來的情景，就沒有那麼傷心了。抱歉，本君現在只能做那麼多，他的靈魂是回不來了。」

沈時握住了北斗星君的手，當他抬頭望向天空時，完全看痴了。

數不清的星辰拖著如絲帶一般的尾巴，向一同一個方向飛去，他們飛的極其緩慢，或是耀眼，或是暗淡，在天空留下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那是什麼？」

「人的靈魂。」

「那飛羽也是像這樣嗎？」沈時歪著腦袋問道，他咧著嘴笑著，指著天空中一顆不知名的星辰，「很漂亮不是嗎？」

「他的光芒很溫柔。」北斗星君答道，他那雙冰冷的眼眸，似乎也多了幾分柔意，就像是春日裡的薄冰慢慢融化。

沈時似乎想要什麼，他微彎的嘴角漸漸隱去:「他總是這樣，不管別人怎麼對待他，他都會溫柔回報。」

有時候沈時也會想，生活如此的痛苦，人為什麼還要苟延殘喘地活著。人說是在不斷的追求，但也只是從狼坑又跳入了虎穴，從來沒有擁有過真正的自由。

所以，為什麼還是要執著於痛苦？沈時在林飛羽離開後突然想通了，因為死了，就等於失去了你愛的人。而那迷茫的靈魂，又會在哪裡安放？是否真的會有轉生？是否真的會如佛所說的那樣，五百次擦肩，就能換得下一世的一次回眸？

人雖活得痛苦，但如果只是一味逃避著生活。就像在黑夜裡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自欺欺人的同時，也看不到繁星。

林飛羽在沈時的生命里，就像一支小小的插曲，沈時也不可能為他傷心一輩子。只不過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戴著耳機聽音樂，故意繞一點路，去看看學校附近那一棵寂寞的白花樹。

在不經意間，他漸漸活出了林飛羽的樣子，刻意地躲避著喧囂。

沈時還不想太早地離開，因為他認為，這裡的世界還有他的味道。

當他有一晚經過那棵白花樹時，忍不住停住了腳步，靜靜觀望。

白花樹開了，像是掛滿了樹枝的白雪；月亮變胖了，像是吃飽了人們的相思。白花樹在世界的這一頭，遙望著世界的那一頭，但它不知道那裡有什麼。

其實有人是知道的，比如沈時，他知道那裡也有一棵白花樹，還有一座嶄新的墓碑。墓碑里藏著他深愛的人，還有他為數不多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