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返二十八歲(四)
小說: 時間困局 作者:涵色 字數:2143 更新時間:2019-09-22 10:00:41
北斗星君就這樣不嫌麻煩地喂完了一顆又一顆紅棗。有時,他的舌尖會輕輕拂過沈時的皓齒,用手指抹掉沈時的眼淚。
沈時的手臂放了下來,他凝視著北斗星君,眼眶裡還噙著淚,眼眸不再似往日那樣清明,那裡蹂雜著許多情緒:寂寞、怨憎、不甘、執著,還有解脫。
他無力地吐出一個字:「苦。」
這甜味過後,愈發顯得苦。他設法逃離這人間的苦,但越是懷有恐懼的心理,就越難放下,越難從無邊苦海中回頭。
北斗星君靜靜地退了出來,他清理了一下殘局,起身將那一小盆血倒到了院子里翠竹的根部。
回來時,他又聽沈時喃喃說著:「你說草木多好……不懂傷悲。」
北斗星君的眸光閃爍了下,他將沈時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在沈時耳旁低聲說道:「感受到它在跳躍沒?」
沈時愣了一下,他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時,草木本是無心的。」北斗星君輕笑出聲,他輕啄了下沈時的臉頰,沒有任何慾望,只是純粹的愛戀,「當它染上了情愛之後,就有了心。」
「那株翠竹,飲下你的血之後,就開始為你悲傷,估計不久後就要枯萎了。」
「我的心是為你而生,所以,你不要丟下它。」北斗的雙手握住了沈時那隻幹瘦如柴的手,沈時似乎感覺到他的指尖傳達著暖意,就像冬雪後出現的暖陽。
沈時沒有回答,他保持著沉默,不知他是答應下來了,還是委婉地拒絕。
沈時的手,逐漸擺脫了北斗星君的束縛,而是覆上了北斗星君的面具,他咬了咬牙關,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揭開了那副凶神惡煞的鬼面具。
北斗星君的面容彷彿是被畫師精心描繪的一般。面似美玉,眉如細柳,眸若點墨,如那江南的小橋流水。唯獨那薄唇幾乎不帶血色,好像那是天上最清冷的皎月,也沒有任何人間的紅塵氣息。
「你果然是遺失在人間的嫡仙。」沈時淡淡地笑了,像是一抹雲,轉眼飛逝。
北斗星君爬上床榻去,將沈時放置在自己的懷裡,棉被被他緊緊地包裹在沈時身上:「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會回到天上去,我只想呆在你的身邊。」
北斗星君讓沈時的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到半夜,沈時的大腿也忍不住放在了他的腹部上。
深夜時,沈時睡熟了。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北斗星君的側臉上,北斗星君不禁撓了撓,當北斗星君看到沈時安穩的睡顏時,他的眸光閃爍了下,唇角勾了勾,雙臂環上了沈時的身體。
他能看見沈時的靈魂好似跳躍的燭火一般,有熄滅的趨勢。但是,他還是想用自己的體溫,去守住這渺小的溫暖,只是屬於他們的溫暖。
北斗星君沒有騙沈時,這次患病並不是沈時的終點。沈時好像看透了自己的結局,不再拘束於這竹屋,將所有值錢的東西換成錢財後,開始遊山玩水。
尋常人看不見北斗星君,在他們眼裡,沈時和一個瘋子差不多,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對著草木自言自語。
他們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鎮,那裡有成林的白花樹。樹梢結出的白色花朵怒放著,直衝雲霄,無數的碎玉灑在地上。
沈時已知自己身子撐不下去,他叫嚷著北斗星君晚上帶他出來看。北斗星君也沒有辦法,只好等萬戶燈火熄滅之後,給沈時披上皮毛,將他抱到樹下。
沈時倚靠著樹樁,滿樹的白花讓他感到有一些恍惚。他枯瘦的手指輕輕劃過粗糙的樹皮,感覺生命在從指尖那流失,就像那落花最終化成春泥,回歸土地,等待著新一場輪迴。
沈時的身子經不起他折騰,這幾日雖然讓他舒坦了一些,卻也更加疲憊。最終沈時的眼皮抬不上去,他摟著北斗星君的手臂,腦袋挨著他的肩入眠。
晨光微熹,沈時的身體抖了一下。
「醒了?」北斗星君低聲呼喚著沈時的名字,又突然感覺哪裡不對勁,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沈時鼻翼之下,瞳孔放大。
沈時的睫毛微微一顫,就像是即將飛走的蝴蝶。他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失去了光,但還有一股無名的執念,驅使著他看了北斗星君最後一眼。
「你怎麼一夜之間……白了頭?」
北斗星君的唇微啟著,心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為一聲苦笑。他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好幾片白色的花瓣躺在手掌心內,又被風一吹,落在了心上人的身上。
沈時的眼睛經過許久的掙扎後,又緩緩合上,許下了最後一個承諾。
「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希望來世……我能繼續以這個名字……還清今生欠你的債。」
白色的光從沈時的身子內飛出,隨著花瓣向遠方飄起。
撲通,撲通……
北斗星君能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每一次有力的跳動,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永遠地失去了心跳聲。好像是沈時將他的心臟,安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曾問南斗星君,情為何物。
那時候,南斗星君不願回答他,只是告訴他,自己去尋罷。
他尋到了,只是當他失去的時候,愈發迷惘,暗暗叩問著自己。
情為何物?為何它能帶來歡喜,更能帶來痛楚?為何它能感人,更能傷人?
他究竟,是該擁有它,還是逃離它?
北斗星君找了一塊寂靜的地方,將沈時安頓下來,身前是青山,身後是綠水,只有飛禽走獸與他相伴。若是一對情人隱居在這,那才是好不快活。
之後,北斗星君仍戴著那副鬼面具,提著大紅燈籠在人間夜行著。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和凡人沒有太大區別,只是不死不滅,與天地共享著長久與寂寞。他有了心,也就有了悲喜,雖然他的容顏不會隨著時光流逝而衰老,但他的青絲卻漸漸變成白髮。
第二天,沈時酒醒了,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隱隱作痛。而這段記憶,他想要揮之而去,卻像是認定一般,在他腦海里不斷重複,讓他感到煩躁。
沈時像是一個局外人,心情毫無波瀾地看完了這場不屬於他的故事。
他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愛的人,他的靈魂應該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的拘束。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各有各的使命,何必寄託於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