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同性之間是不會牽手的。」

沈時的身體顫了一下，飛快地抽出自己的手，壓低聲音對葉孤鴻說道，「除非，你很喜歡那個人，而且你很有勇氣。」

葉孤鴻聽後也沒有氣惱，懂事地點了下頭，又轉念問道:「那你和你喜歡的人，牽過手了嗎？」

「牽過，但是，我們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牽手。」沈時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那裡還殘留著餘溫，掌心略有種空空的感覺，似乎失去了什麼，「別說牽手，我們對對方說『我喜歡你』的次數都很少。」

「我母親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去世，每一個夜晚，我的父親都會對我母親說『我愛你』，並且吻她一下。」葉孤鴻的嘴角也出現了不太明顯的弧度，他的眼簾微微垂下，讓那澄藍色的眼眸少了幾分冰冷，「聽我的父親說，自他們相戀以來，從未停止，愛一個人就應該要對方知道你愛他，這樣才會得到回應。」

「你們國外人的確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明明是這麼小的愛。」沈時的食指微微彎曲，與食指形成了一個小圈，又張開了自己的雙臂，作出一個大圈，「卻能說得那麼大，是真是假誰也分不清楚。」

葉孤鴻歪了下腦袋，眼神盡顯無辜:「不說的話，對方怎麼可能知道。」

「如果兩個啞巴相戀了呢？」沈時一下子反問道，他在葉孤鴻反駁之前捂住了葉孤鴻的嘴唇，做出了噓的動作，「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不需要說任何一句話，你的眼睛，就能出賣你所有的想法。」

葉孤鴻看了許多雙黑色的眼眸，但唯獨沈時的這雙，能映襯進了他的眼眸里。沈時的眼瞳就像是美國鄉村的夜晚，有無盡的銀河，那裡彷彿是星辰的歸宿，璀璨無比。除此之外，林飛羽似乎在這雙眸子里，看見了微曦的黎明。

「我認為，我能做一個啞巴，這樣我就永遠不會說出讓他難受的話語。如果還有可能，我也願意做一個聾子，這樣其他人反對的聲音我也永遠不會聽到。」

「但是，我唯獨不能做一個瞎子。看不到他，我也看不到未來。」

沈時的嘴角泛起苦笑，他望向茫茫人海，有時候踮起腳尖眺望著，似乎是在尋找著住在他心房的那個人。

沈時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林飛羽也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還有千千萬萬像他們這樣的人，世界都容下了。

世界明明一眼望不到盡頭，但又小到兩個這樣平凡的男人在一起時，它卻不允許他們同時存在。

沈時注視著人群，但葉孤鴻卻注視著沈時。匆匆忙忙的路人彷彿幻化成了虛影，唯獨沈時是清晰的。

葉孤鴻在這片土地生活十多年，他熱愛著這片土地的藝術，也熱愛著這片土地的文化。縱然他識得千萬個文字，但說出的話似乎都會變得蒼白而無力。

葉孤鴻嘴唇微啟，輕輕吐出他曾看到的一句話:「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沈時一怔，他的嘴裡不斷重複著這飽涵深意的幾個字，眼睛清亮了幾分，隱隱約約藏著笑意:「希望如此吧。」

有一剎那，葉孤鴻感覺時間竟然慢了下來，靜了下來，以至於他可以非常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的每一次悸動。

葉孤鴻羨慕著沈時的愛情，所以他也在期待著自己的愛情。

那日之後，葉孤鴻與沈時的關係漸漸改善。沈時會帶著葉孤鴻去圖書館閱讀各式各樣的書籍，也會帶著葉孤鴻去城市有名的小吃街品嚐美食。

當沈時看到葉孤鴻臉上的表情漸漸豐富起來時，他也感到十分欣慰。

沈時將一包幹花放在了林飛羽的墓前，輕柔說道:「抱歉，最近工作太忙，沒有來得及來看你。」

沈時搬來了一個板凳，他把畫板放在大腿上，看著林飛羽灰白色的遺像他將鉛筆伸在自己的面前，暗暗估計著林飛羽的身長。思索好之後，沈時埋下了頭，細細地在白紙上描繪著。

葉孤鴻靜悄悄地來到沈時的身旁，沒有擋著沈時的光，他指了指沈時筆下林飛羽微尖的下顎:「怎麼你畫的樣子和遺像上不太一樣。」

「我答應過他，每到十年，就給他畫一副畫像。」沈時內心起了一股玩意兒，他用鉛筆輕輕地戳了一下葉孤鴻圓潤的指甲，斜眼偷偷觀察著葉孤鴻，「之前我因為比賽的事情耽誤了，但是我不可能連第一個十年都堅持不了吧。」

人不應該面向過去，背對未來，這個道理沈時是懂的。所以儘管腳步沉重，沈時也向前拚命奔跑著，只不過，他有時候仍想回頭看一看。他走過的路雖布滿了泥濘的腳印，但也有花開的痕跡。

原本沈時認為，自己會一輩子沉浸於自責與愧疚之中，但這些感情始終漸漸被時光磨滅。準確來說，是滋生出了一種新的情感——感激。

兩個人能相遇並相愛，是真的不容易。或許命運很殘忍，但沈時也要感激它將林飛羽曾賜予給他。每一次美麗的緣分，都不是理所當然地擁有。

遲早都是要失去的，或長或短，並不是決定於時間，而是在於珍惜的程度。

「他總是像這樣笑著的嗎？」葉孤鴻看著沈時傻笑著，內心也莫名的開心。

沈時點了點頭，眼裡閃過一絲留戀:「是啊，誰都見到他，都認為他很溫柔。他的溫柔，讓別人總是不知不覺地去靠近他。也正是他的溫柔，別人變本加厲地去傷害他。」

他的語氣里沒有任何怨恨的情緒，平淡得仿若波瀾不驚的流水。

「真的，誰也怪不了。我沒有資格去評判別人的對錯，他的去世看似像偶然，但是那些偶然組合起來，也就成了必然。」沈時嘆了一聲氣，他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漸漸彎曲了下來，兩個手臂支撐在畫板上，眼睛漆黑的一抹，無神地看著林飛羽的遺像。

「所以，我寧願做一個冷冰冰的人，也不願因為溫柔，而受到傷害，不值得。」葉孤鴻皺了皺眉。

不知為何，他並不太喜歡林飛羽，這個沈時口中十分溫柔的男人。

沈時被葉孤鴻的話拉回了現實，他耐心地糾正著葉孤鴻的想法:「你的內心，肯定也有柔軟的一處，只不過你沒有想好將它獻給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