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春夏，是綠草如茵，牛羊成群的，那也是草原人最愛的季節。而到了秋冬，寒風冷冽，白雪茫茫，沒有足夠的糧食，沒有禦寒的衣物，無數人死去。

部落的首領們不得不向大燕低頭，奉上各色美人，還有草原上盛產的物品，以求得一席之地。

完顏一族生來臂力過人，據說祖上有狼的基因，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適應草原的生活，其勢力也有獨霸一方的苗頭。

可即便是這般出色的完顏一族，也不得不跟所有部落一起，向大燕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

他們有反抗過的，拒絕進貢，即使燕平拿完顏族主最寵愛的小女兒做人質，他們也一聲不吭地扛著。

完顏族主並不擔心小女兒的安危，道貌岸然的中原人會善待她，為了所謂的名聲。

只是，北漠的冬天真冷啊，族人們奄奄一息，完顏穆雷那從中原來的娘已經去了，只留給完顏穆雷一個「穆」姓。

「阿雷，別害怕。」阿姐輕輕摸著我的頭，安慰我。

其實我不怕的，也不傷心，這個娘的心裡裝不下草原，只裝下了大燕的歌舞昇平，她日日念叨著回家，父親每次都會很無措，而我，也是由阿姐一手帶大的。

「阿雷不怕。」我摟住了阿姐，阿姐才是我的娘。

忘記是誰說的了，女人很脆弱，像草原上的格米花。

阿父帶著族人去狩獵了，我們都知道，打到獵物的機會不大，只是，他們去得太久了。

久到我餓昏了過去，等我再睜開眼，阿姐滿手是血，我的嘴裡，有著一股腥味。

阿姐笑著，眼角帶著淚花，她說：「阿雷啊，要乖乖長大變成一個能保護草原的男子漢。」

「阿雷啊，記得接小妹回家。」

「阿雷啊，阿父年紀大了，不要惹他生氣。」

「阿雷啊，要對以後的新娘脾氣好。」

「阿雷……」

「阿雷……」

她說了那麼多，幾乎把我生命里會出現的人都說了個遍，獨獨沒有她自己。

血流盡了，她用刀割開了另一道口子。

我想抗拒，想嚎啕大哭，但是，好餓啊，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阿姐的血漫過我的整個口腔，哽咽的抽泣聲也被壓回了喉嚨。

阿姐倒下了，臨死還不忘將小刀塞進我的手裡。

阿姐啊，我不想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只想跟你和阿妹，阿父在一起。

力氣開始恢復，我坐了起來，抱住一動不動的阿姐。

阿姐，你冷嗎？

阿雷冷，阿雷心裡冷。

等完顏族主興高采烈地帶著族人滿載而歸時，他只看見一個少年赤裸著雙腳，抱著一具屍體在雪地上漸行漸遠。

雪下得那麼大，完顏穆雷看不清眼前的路，只是，他想走得遠一點，再遠一點，他的阿姐，合該葬在雪山尖尖上，傳說中最聖潔的仙人待的地方。

完顏穆雷去不了雪山尖，他一個人回來了。

衣衫破舊，身上只有一把小刀，卻帶著狼的眼神，孤傲冷漠，血腥狠厲。

完顏族主輕輕嘆息，他的兒子，以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式，一夜長大。

穆丹知道這些，在她吵著要見阿姐時，阿兄告訴她的。

她以為阿姐嫁人了，那麼溫柔那麼美麗的阿姐，應該嫁給草原上最勇敢的漢子，過最福祉的生活。應該是這樣的，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阿兄說著她不知道的往事，以一種平淡的口吻，但她分明讀出了，那雙眼裡的仇恨。

穆丹沒有說話，她起身送走了完顏穆雷和朵以拉。

阿兄很愛嫂子吧？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燕素看我。

我懂了你的心意，但那又能怎樣呢？

穆丹回身進了營帳，她把從大燕帶來的書卷壓入了箱底，換上了草原兒女最常穿的戎裝，鏡子里的少女柔中帶剛，眉宇間一股英氣，除了那略顯白嫩的肌膚，與平常的草原姑娘沒什麼兩樣。

穆丹走出營帳，披風獵獵作響。

「我要上戰場。」

許諾跟在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兵身後，他總覺得這兩個人有些熟悉。

「小菊姐姐……再過去就到將軍的營帳了……不是說去廚房的嗎？」弱弱的正太音響起。

「啊？臭小芽你怎麼不早說！」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昭示著主人的急性子。

「你又沒有問我……啊好痛，小菊姐姐你又打我……」委委屈屈的小芽抱住了頭。

許諾笑出了聲。

「誰？」小菊警惕地回頭，隨即便睜大了眼，「許大人？！」

「京城那兒是少了你們的露水，還是缺了你們的陽光？跑來這邊境，也不怕被大妖怪抓去，到時候，可沒人來救你們。」許諾笑意盈盈地開口。

「不會不會，本小菊最近妖力大漲，大人你看，我都能化形了。」小菊樂顛顛的，原地轉了個圈。

許諾剛想說話，卻見那邊來了一個將領。

「你們兩個，還不回崗位上站著，偷什麼懶！」那副將吹鬍子瞪眼睛地對兩人一通吼。

小芽拉了拉小菊的衣角，兩人一起俯身稱是，副將這才滿意地走遠。

看著那副將消失在拐角，許諾問：「你們……人類怎麼會看得見你們？」難怪要打扮成士兵模樣。

「那當然是……」小菊剛要開口，卻被小芽拽住，她回頭看了看一臉不安的小芽，安撫道：「沒事沒事，許大人不是壞人的。」

原來，小芽能夠變幻出一種奇特的藥丸，吃後便能滿足一個願望，小菊炫耀著：「可神奇了！」

許諾眼裡閃過驚訝，還願草？這不是上古神草嗎？早被滅族了才是，竟然還有一株？

許諾臉色變得凝重，他打斷了還在手舞足蹈的小菊：「小菊，這件事有幾個人知道？」

「啊？就告訴了許大人你一個呀。」

「以後無論是誰，都不要輕易告訴。」想了想，許諾還是不放心，「要保護好小芽，知道嗎？」

「我會的，小芽這麼弱，我當然會保護好他的。」小菊說著，一把摟過了小芽。

「那就好，你們兩個趁早回京城吧，去楠老頭那兒，他會護著你們的。」許諾轉身剛要走，卻被人拽住了，他回頭，正是那株還願草。

小芽伸出的手心裡靜靜躺著一顆黑色的藥丸，許諾一怔，「給我的？」

小芽點點頭，塞進了許諾手心。

「謝謝。」許諾受寵若驚地接過，能實現任何願望的還願丹啊！

走遠了，許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少女帶著小少年，笑容明媚，時不時還動手掐一掐少年圓潤的臉蛋，引得一陣痛呼。

那句話叫什麼？

傻人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