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灰牆暗瓦歲歲不曾變過，除過四季皆是馥郁的御花園。初秋微澀的涼風吹得路邊兒為數不多的綠葉搖曳著，落下枝頭。

這樣的場景在侯亦卓夢中現過多次。即便是如此荒涼蕭瑟之景，即便當年的他在宮內還不如一片愜意的落葉，這也是他的故鄉。寄人籬下的滋味他嘗過一番，幾年已是足夠。

季家原姓沐，逃離叛國自立為皇室後便取了季字作姓。侯亦卓叫慣了沐姓，原先涚在時，他也喚她作沐涚。

沐涚死後，侯亦卓遣人去原太姜那片土地折了滿車的天堂鳥歸來。他偶爾也是溫柔的，不能避免沐涚的死亡，只能給她體面的葬禮和採擷而來的故鄉。

而他自個兒夢中的故鄉早已死去多年。自此往後，只是守著故鄉的廢墟度日。

侯亦卓抬頭望向天空，本該一望無際的蒼穹憋屈地夾在兩道黛色牆瓦間，沒了伸展的餘地。

原來，不僅是他囚住了別人，他自己也早已被這四方規整的宮牆死死困住，毫無喘息的片刻。

頭腦中的胡思亂想被凝香殿內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打斷。

一路行來，侯亦卓難得想著沐清前日受了刺激，心內定是酸澀得很，他緩緩面色倒也無不妥。

可這一聲，生生砸碎他所有念想，還未來得及拾起滿地殘渣，又是一聲喊，撥斷侯亦卓所有思緒:

「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帶你一起下黃泉！」

居室的木門大敞著，宮女太監進出不停。自屋外看得見跌落在地的藥箱，大小不一的藥瓶散了滿地，有些還摔破了瓶，其上印著的翠竹標誌侯亦卓認得，是墨家人的物品。

「果然是廢物！」侯亦卓甩了袖，大步流星進屋，須臾間便立於處於發狂狀態的沐清面前。

周身的空氣都變得緊張起來，眼前驀然出現的身影讓紅了眼的沐清愣怔片刻，忘記了手下的動作，瓷碗片停在半空中。

床上人的腕間汩汩流著血，順著白出病態的手臂蜿蜒而下，滲入月白的單褥中，渲染出大朵殷紅，綻放出凄美的血花，與屋內微涼的空氣相襯，令人不禁膽寒。

「你當真如此盼著去死？」侯亦卓陰冷的語氣讓內官們無不戰慄。

空洞的雙眼望向他，沐清的視線飄忽在空中，脆弱得好似隨時都能被掐斷般，虛弱的話傳來：「求之不得。」

沐清驀地笑出聲來，話語微不可聞，他說：「澈兒都斷了指，撫不得琴。於他而言便是沒了命，我已按你所言行事，你為何還要如此做？」

心下驟緊，綳得侯亦卓竟有種莫名的……疼痛感？出口的話卻又冷了幾分：

「你當眾行刺朕，朕瞧你兄弟二人可憐，心生憐憫才沒罰得更多。你若再鬧今日這荒唐事，朕便將你二人贈於兵士們。待眾將士盡了興，再親手在你面前剜去你那小阿弟的眼，將他弱不禁風的身子骨拿去喂狼。」

見沐清狠狠盯著自己，彷彿要割掉他身上的肉，侯亦卓又繼續說：

「朕看你如此著急帶你那小弟去赴死，這個死法可還滿意嗎？朕已說過的話從未再言，沐清，你三番兩次挑戰朕的底線，如此犯險，那朕便讓你見見，後果如何。」

見著沐清蒼白的唇微微顫抖，侯亦卓抿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