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一夜之間侯亦卓將混亂的心思理清了不少，可面前的人光影交錯間不斷與記憶中的另一人重合。昨夜過後，更是如此。

這感覺隨著面前這人的神情愈漸清明更加鮮明，心內平靜的海面再次翻捲起幾星半點的浪花。就像與沐涚初次圓房次日清晨時的心境如出一轍。

人這動物真是奇怪，心裡的人和身邊的人總差著一條不深不淺的縫隙。倒應了那惡鬼咽氣前的那句惡言。侯亦卓記著那時那非人之物的明黃袍子浸滿了血，扯動著嘴角，不知是哭還是笑。

那惡鬼說:你心中一片廢墟，又怎守得住朕這如畫江山。即便朕去了，你這畜牲也得不著心之所想……

他忘了之後的話，或許也是因著不等那言語說完，便那把鐵刀亦刺入對方胸口。也是聽不到下文了。

「侯……亦卓……」沐清微微張開幹裂的唇，語氣虛弱卻吐字清晰。這是他第一次以這般語氣叫這令他恨之入骨之人的全名。

侯亦卓不答話，只是死死盯住沐清慘白的面，殷紅的血描摹著面，凝固在額角、唇邊、下顎，在空氣中早已變為特殊的暗紅，和著青紫，他竟看見了幅江河山川圖。

「我最後……一次……求求你……」焦距一寸一寸挪近，直至停留在對方不屑的眉眼之間。

可侯亦卓知曉，沐清眼中短暫的光彩並非情感自然流露而賦予的獨屬生命的色彩，不過是窗外鑽進的光線又多了些，反射出奇異的光澤罷了。

「我確是……求你……求你放過澈兒。」不知為何，自這失了神的眼中竟還能湧出所謂的淚水，活像是即將枯竭的泉眼聲嘶力竭的絕唱。只是迴光返照。

「再求你……求你結了……我這條賤命……求求你……真的……求……」語聲逐漸弱下去，甚至被屋外清脆的鳥鳴所遮蓋去了。宛若涸轍之魚，卻恰巧遇了旱熱之天。沐清無力地閉上眼。

一直未接話的侯亦卓，此刻卻想叫方才拾起的淬鍊精刀，將面前這人的頭顱割下，掛在宮門外和那些犯了蠢事的宮人一齊，叫天下人嘲笑，叫天下人悲嘆。

分明是理好了心思。分明他今日便想著叫門岳尋間靜謐幽雅的屋園安頓下這隻喪家之犬，分明他今日便想若他說一言便早放了牢內無辜的清秀公子，分明他今日便想將他散了十年的榮華富貴都堆在他面前。

分明、分明他只是想見見當日指著一片天堂鳥，笑得天真無邪的孩子。

無謂仇恨，無謂家國，無謂欺凌。

可這人竟還想著最初的可怕念頭。

侯亦卓較沐清早起的一個時辰內理好的心思，全然被這斷斷續續的抽噎攪成一團亂麻。

「你知曉，若如此，沐澈斷不會活著走出去。」不似以往的壓制語氣，侯亦卓說這話時，是認真的雲淡風輕。他是在陳述一件不可否認的事實。

身上殘留的粘膩感隨著這話全然蕩漾開來，沐清頓時頭暈目眩。

「朕這皇城，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話在耳邊，威嚴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