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呆久的人早已對帝王的喜怒無常習以為常，所以在聽著小宮女傳達的吩咐時除了步履匆匆進殿打理床褥上昏厥不醒的可憐人，無任何事可做。

再殘破的身子也是見過的，原先有著些姿色卓絕的官家女子充了宮女妄想接近從不選秀的帝王。最終落得叫下人踐踏，辨不清人樣。侯亦卓倒也不殺這些該死之人，也是叫著這群宮人打理幹凈了，「全模全樣」地再送回各官人家。

面前這人，也只算是小巫見大巫。不足為奇。

可男子之身，卻也是初次見識。小年歲的宮女個個皆漲紅了臉，在殿門口踟躕不決，位階高的大宮女先進了殿門。

「這……要說也是該公公們該做的事。」梳著雙髻的小宮女對著身旁的同行竊竊私語道。

同行的宮女年紀長些，出口的語調透露著歲月的痕跡:「聖上向來若此。大抵是不將這些人當人罷了。殿內的人如此，你我也如此……」

話語未盡，卻迎上殿內九順凌厲的目光，兩宮女忙噤了聲。畢竟，這話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步踩在二人心上，周身的空氣恍若叫人全全掠奪，唯余窒息。

「要我死便痛快些！為何如此羞辱我！滾！」

殿內驀地傳來幾句嘶啞的呵斥，九順在行至殿門口的前一步轉了路子，又向著殿內急急跑去。殿外的兩人舒了口氣，心內還是未散的驚顫。

與殿外短暫的平靜相對的是，殿內混亂一片。

雕花木製浴桶內原本安靜盪著的藥草此刻全全打在沐清面前跪著的幾個宮女頭上。所有的暴怒積攢在對水面猛烈的拍擊上。

沐清剛要直身站起，卻又重重地跌在水裡。他甚至還能感受到昨夜的殘留自身下湧出，與周身泛著香氣的溫水融為一體。

現下的他真可謂是一無所有，不值幾文錢的尊嚴被踐踏，如今這具骯髒的肉體也不再屬於他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

「哈哈哈哈……」靈魂深處的無奈與絕望皆變作痴狂的大笑。

他要笑這狗皇帝，他要笑跪在地上的這些痴傻之人，他要笑這泱泱大國早已內里腐爛。

笑聲「繞樑三尺」，綿延不絕，終是融化在一池透著異香的水中。沐清在緩緩抱住身體沉下水面，彷彿擁抱死亡一般。可充斥於心的不是恐懼與驚恐，只是滿滿的釋然。

恨也好，仇也好。他不想再去想，只是苦了他那少不更事的阿弟獨受折磨。可他確是……再無生於人世的氣力與念想。

他的身子被那滅門仇人那般侵犯，又被這些個不明來歷的女子這般對待。可在此刻，浸泡在這不潔的水中，沐清卻自心底生出神聖感。大概，生與死都是此般被敬重。

耳邊傳來那閹人被水流扭曲了的聲音:

「公子何故如此犯傻！這可讓老奴如何是好！」

叫聲如此誇大，尾音還拖著長長的腔，不知是說給誰聽。

而迎接沐清的，卻不是久違的死亡，倒是頭皮傳來的鑽心的疼。

雙眼還浸著水，他看面前這人不甚清明，模糊入眼的紅卻令他觸目驚心。

「這麼想死，倒讓你死個夠罷了。」

再一次，沐清聽到了黃泉之音。可這次，不是久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