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這一天，出了殿的侯亦卓是身心俱疲。午後的皇城倒是無絲毫變化。換言之，皇城一日三更，一年四季也無大變動。天還是一如往昔的沉悶，大朵的雲壓得空間更狹小了些。可也方便了算計一生的帝王家伸手不費力便可碰到天似的。何其簡單。

走到書房，不到半時辰的光景。輕歌親自選上的綠植本是爬滿了牆。

現今瞧去，不過月余，幹枯了大半，零星的像是調了色的葉子隨風奄奄一息地盪著，風燭殘年般。相互摩擦的聲音乘風入耳，是吐露著自己這些日歲里聽聞的各個殘忍的陰謀，也是最後的遺言。

侯亦卓邁進書房落漆的正門時，顧念盯著剛續上的火燭有一陣子了。聽著身後的腳步聲，並未回頭。說句心裡話，他是再怎麼學也好，便是學不會與這帝王同謀共事。也許，這天下與他有相似疾病的，大有人在。

可誰叫他偏偏是澆不滅心中自小燃起的家國烈火，誰叫他明明白凈瘦弱卻不自量力地念著黎明蒼生，誰叫他……誰叫他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一介草民卻是痴心妄想還大河江山一片清明天地。

顧念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為即將到來的正面交鋒準備著毫無破綻的措辭。

「喲！久病的丞相大人今個兒怎生想起朕這孤家寡人了？」侯亦卓輕笑著說，彷彿接下來的談話不過是家常寒暄那般隨意。

即便再心亂如麻，即便一盞茶的功夫前那明眸皓齒的人影兒又騷擾著思緒讓他將面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景象又辨不清明了。

分明……分明他是心裡有他的清兒。從元德元年九月二十一日子時起，也便是他下決心舊事重提的新紀元開始，他心裡就住了叫季瀟這麼個無惡不赦的狠心殺手。也可能是更早，早到十年前那雙驚恐無淚的雙眼，或許是更早……在他還記得自己叫沐清的時候，他就長在了他心裡。

分明……那女人只靠著一雙相似的清澈眼眸和強大到不容抗拒的靠山才進了他侯亦卓的寢宮，那可憐的孩子也只不過是她千算萬算逃脫了麝香的侵蝕的意外。

可她就是陰魂不散，叫人抓狂的是，他甚至不知她何時在他心裡扎了根，到現今才越發狂妄長出了端倪。

而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在被扣上「兒女情長」的帽子後，便不由分說地被無情的帝王親手拋在了五尺見方的地圖中不過三寸佔地的老舊書房外。無一絲一毫餘地可言。

於是，侯亦卓當下心中所想皆是這個不怎麼值得他信賴的年輕丞相會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以至於尋到這裡。

「陛下……」顧念終是在侯亦卓走過己身時微微轉身，行了禮，「此言倒是在笑話微臣年盛體衰了。這些日子，不能為陛下建言獻策，實乃微臣之大過啊！」

言語懇切，透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決絕與堅定。而侯亦卓只是與頷首的顧念擦肩而過，徑直向對面的木質龍椅走去。

寬大的外袍一半皆蓋在椅上，侯亦卓重重倚在椅背上，恍若無骨，卻又傳來低到不能再低的氣壓。將本就昏黑的天，又拉低了幾分。

「愛卿，多禮了。」侯亦卓扯動嘴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