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四周環繞著一圈白菊一圈黃 菊，花圈亦是淡雅之色，從枝葉看去，是近幾日摘的，還新鮮著。告別儀式前幾日早已結束，可去的人卻僅有顧瀚的父母和他剛過二十三歲生日的未婚妻。田亦凡自上個月別過顧瀚後，再未見過其面。

花團錦簇中擁著顧瀚精緻的黑白照片，仍舊是記憶中難以掩去的英俊，眉宇間是刑警該有的咄咄逼人，卻又不是盛氣凌人的模樣。

還記得先前集體照證件照時，顧瀚打著哈哈說一直想照一套黑白照，找一找上世紀上海灘的霸氣感覺。一語成讖，可田亦凡非但為他開心不起來，相反，朦朧了眼。

「田隊長……」蒼老的聲線打斷田亦凡虛渺的視線，轉眼看去，是雙與照片上如出一轍的眼眸。眼角的皺紋是光陰走過的痕跡，但清亮的銳氣絲毫不減半分。

「顧局。」服從上級的觀念早已融入血液，田亦凡低沉了頭，言語中皆是畢恭畢敬。若細細聽去的話，其中的自責與愧疚，亦是展露無遺。除了這聲稱謂，田亦凡不知該說些什麼，彷彿被人掐住了脖頸，也說不出什麼。

斑白了頭髮的老者擺了擺手，眼中竟無一絲悲傷，只是聲音愈加蒼老：「什麼顧局啊，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土都埋到脖子邊兒的人了，叫大伯也比這強啊……」

顧辰不得不承認，田亦凡這一聲顧局，把他喊回了五十年前剛到局裡時的樣子。毛手毛腳，成不了什麼大事的年紀，卻志比天高，天天把家國掛在嘴邊，滿腔的熱血恨不得劃開讓大傢伙兒都看上一看。

是自己老了啊……

「顧瀚的事……」即便知曉自己本該羞愧無臉，找個小角落躲藏起來，可田亦凡還是開了口，聲音沙啞地連自己也聽不出來是他田亦凡的聲音，「是我無能……我知道我現在說對不起您也不能原諒我……我、我一定會給顧瀚報仇的！您務必相信我！」

天不怕地不怕，兇犯口中的「煞神」田亦凡，平生從未向什麼人卑躬屈膝，即便是上級的命令亦是公事公辦。

而今日，在那英俊的黑白照前，對著退休多年的局長，田亦凡硬生生跪下來，叫人拉也拉不動。

「小田啊……你這是何苦啊？局裡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啊！要怪只能怪……只能怪那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憑著心裡那點兒不值錢的正義就能……」顧辰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被田亦凡這突如其來的一跪跪得亂了手腳，強抑在心中的哀傷鋪天蓋地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哎……他殺的人還少嗎？這仇別報了，把你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以為幾十年的閱歷以讓自己波瀾不驚，身邊的人該走的都走了，顧辰卻沒想到話說著說著，眼鏡就起了霧氣。

「大伯，難道我們就看著顧瀚白死嗎？！他才二十五歲啊，他還有一個月就要結婚了啊……小月和孩子怎麼辦啊？！他還說要去歐洲度蜜月呢，當時和我說得可開心了……怎麼，怎麼……」哽咽聲迴響在屋內，卻讓屋外的躁動瞬時安靜下來，百十雙眼睛向這邊看來，神色各異。

「這怎麼……人就沒了呢？！他人生才剛開始啊……」像是被吹漲的氣球到了臨界點，田亦凡說完便在逝者的父親面前毫無形象可言地大哭出聲。

即便亦是心如刀割，畢竟是歲數大些，門口形形 色 色 的官場上人都向里瞧著，顧辰半輩子經營，好不容易得了個德高望重的美名，不願叫旁人看著自己的軟弱面，轉身便急匆匆進了休息室。

只剩田亦凡一人跪在原地，泣不成聲，一遍又一遍重複早已說膩了的話：「他才二十五歲啊……」

雨更大了，屋外的驚雷將門口的人一齊趕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