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開了不長不短兩個半小時。流眼淚的人不少，卻不知有多少真情實感。想必隔幾條街的小藥鋪今日珍視明賣得出奇好。

田亦凡狼狽的模樣端不上檯面，顧辰喚屬下將他扶到休息室里。自己兒子的死固然令人嘆惋，可顧辰混跡多年，所涉勢力盤根錯節，不至於因一人的離去而分崩離散。

狹小的房間四面慘白，天花板壓得很低，叫人喘不過氣來。屋內無多餘的擺設，一張方桌，四五把椅子，與有些銹跡的水壺一同瑟縮在牆角的，還有面色蒼白的女子，凌亂的頭髮像湖中水草。

坐在木質椅子上的田亦凡清醒了不少。雖說在花店時便不斷提醒自身注意分寸，但還是成了眼下這副模樣。

「田隊不必作踐自己，顧瀚他自找的，怨不了別人。」女人面容枯槁，目光焦距落在離田亦凡身前幾寸的地面上，無風無浪，無晴無雨。

白熾燈投下一束束慘白的光，有些晃眼。田亦凡再也哭不出來，唇瓣蠕動著，僅有嗚咽流出。

「這都是命啊。」木偶般的女人繼續喃喃道，眼中僅剩的光彩也被燈光消磨殆盡，她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生無可戀的人總是福祉的，好歹有迎接死亡的勇氣。最可憐的是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既喪失了生的希望，卻又畏懼死亡。田亦凡想，李錦該是後一種人。

「小李。」半晌過後，田亦凡平復心情，開口叫她。他知曉面前這人不比他心情好上幾分。

「幸虧他甩了我，要不然我這時候還守寡呢。」李錦終於抬眼，無神的雙目對上田亦凡紅腫的眼，視線在空氣中碰撞，沒有誰比誰更心痛。

「你說是不是啊？」她又問他。

光線在牆角反射，對方無名指上的戒指奪人眼目。顧瀚欠了一屁股感情債早在隊里流傳，而知道實情的人，數來數去也不過一兩個人。他田亦凡算一個。

「李錦啊，是我對不住……」他想移開視線，卻盯著那枚清秀的鑽戒怎麼也沒心思看別處。

喚作李錦的女人不似名字那般榮華富貴，瘦削的面上畫著濃厚的黑眼圈，看上去很久沒好好休息了。幹裂的唇一開一合，似有似無的笑容扯出撕心裂肺的弧度：

「他為了抓我爸都不惜對我以身相許，這次又算得了什麼呢？」

李錦自顧自說著，不由自主流露出責備與諷刺，接著再次點燃淚水的導火線。S市赫赫有名的青年檢察官在十幾平米的臨時休息室哭得泣不成聲。

田亦凡至今也不明白，這位即使父親涉黑被捕入獄，手中依然掌握著S市地下命脈的女人，為何會對做卧底的刑警動了真情。

何況顧瀚已有實質上的妻兒。

但現在，一切都太晚了。無論是理不清楚的感情債，還是極力維護的公平正義，又或是出聲宣誓的理想信念，都隨著一聲槍響，化成徒然。

S市。七月二十日。六點半。

名叫顧瀚的年輕刑警，走完了人生最後一場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