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換個地兒見面吧，碰見老熟人了。」田亦凡望向馬路對面的咖啡廳，玻璃窗映出女人纖細的身影和略微隆起的小腹。為什麼偏在今天碰見小月？

未熄滅的煙順手撇在地上，田亦凡也懶得用腳踩滅。興許留下點兒火光，也算是留下些念想，確切來說，是痴心妄想。

電波那頭的李錦撇撇嘴，開口淡淡說：「那你定地方吧，不過，你真的要去麼？」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這麼在乎別人的眼光，顯得可笑又可悲。

首席檢察官的聲音被壓縮在手掌大小的電子設備中幹澀得像是七月的烏鴉，田亦凡不知為何笑出聲來：「李錦你可真是搞笑，給我發消息的時候，也覺得我會坐視不管？」

「嗯，也是。」心思被人說中，李錦有些尷尬地輕咳幾聲，匆匆說了句「把見面地點發來」後，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田亦凡心和明鏡兒似的，李錦愛顧瀚是毫無疑問的事，要不然也不會親自把老爹送進鐵窗。不過這愛還未濃烈到一命換一命的程度，所以眼下生死攸關的任務思來想去還是得由頭鐵的他來出面。

沒辦法，誰讓他田亦凡就是這種明知道被人利用，還義無反顧的人呢。不過他倒算不上大義凜然，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

最終的見面地點定在一家隔了五個街口的牛肉麵館。店內的烏煙瘴氣飄散到幾百米外，油膩的氛圍令人作嘔，桌上粘著似乎幾千年也擦不幹凈的污濁。

田亦凡盯著臉和身材極不相符的年輕女人的背影，又隔著前桌胳膊上紋著一整條龍的男人氤氳而出的嗆人煙氣瞥了眼剛進店門沒多久的可憐人，那人面色灰白，像是剛從煙堆中鑽出的老狗。

視線不斷跳躍，全然沒有聚焦點，這裡的人讓他沒有再看第二眼的慾望。田亦凡瞧著腕間四千塊的機械錶，心底竟生出一層淺薄的悲涼，像是牛肉麵上浮起的幾點油漬。

六點過七分，李錦踏著格格不入的小高跟出現在店門口。田亦凡沒看錯，進門的剎那對方臉上分明流露出名為鄙夷的神情。

「你就找了這麼個破地方？」果然，精緻的檢察官一落座就忍不住開口責備，雖說這與今日嚴肅的話題毫不相幹。

老闆娘忙著手下的活計還不忘往這邊剜上一眼，自家的狗只能自家罵，可又在看見妝容講究的李錦時，怯生生收回了充滿敵意的目光。想必李錦這樣的人，有足夠的資格痛打落水狗。

田亦凡看在眼中，隨意點了碗劣質的牛肉麵，而後不耐煩地開口說：「今兒來只說正事兒，廢話留著。」

李錦重複著田亦凡不久前的動作，視線遊走過身邊一個又一個底層的蟲，最終停留在手中上萬塊的限量版皮包上。

「上船的時候帶著這個就行。」說著，李錦打開她那華貴的包，像是打開價格不菲的首飾盒，又從中掏出張卡片，其上空空如也。

皇帝的新裝只有聰明人能看到，田亦凡難得聰明一回。

「這是用雷射才掃得出來吧？」

回答他的是明媚的笑容。李錦將空白卡遞給對桌的人，低聲道：「行家啊，還挺識貨。」

「我說了今兒沒心情開玩笑。」田亦凡憤憤道，恨不得將滿碗豬油都潑在李錦精心雕刻得和瓷娃娃一樣的臉上。

這話無疑是潑了桶冷水，叫人從頭頂寒到腳底。李錦隨手撥了兩下劉海兒，裝作不經意，說：「既然你這麼想去死，我好像也沒什麼留你的理由。」

田亦凡大力掰開手中漂得慘白的一次性筷子。木屑崩裂，跳到碗里幾絲，隨著星星點點的油，白花花盪在碗中。他隨意攪了兩下，一捆難以下咽的面下了肚。

「別忘了帶面具啊！」李錦望著狼吞虎咽的人，還是多了句嘴，下一瞬又小聲嘟囔道，「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都是要去死。」

一大碗牛肉麵沒有丁點兒油和牛沾上關係。田亦凡撈完最後一根面，將桌上的白卡片塞進衣內的隱藏口袋，口中還嚼著底層的飯食，含糊地說了句「謝了」，便起身走出此生不會再來的寒磣店鋪。

李錦看著對面被剿滅殆盡的牛肉麵，又盯著自己碗內的不明物體，下筷子的力氣都沒了。拿出鏡子補妝的檔口兒，面前多出一雙熟悉的手。

「把這給小月，別說是我給的。」田亦凡居高臨下，只能看見對方不知燙染了多少次的頭頂，發梢脆弱得像是八月的蟬翼。

不待李錦反應，田亦凡徑直扯開李錦名貴的包，像是對待兩毛一個的白色污染，將東西塞了進去。

田亦凡逆著人流奪路而逃。胸口的卡片微微發燙，時刻提醒他機不可失。可李錦說得不錯，這是趟單程冒險，即便達成目的也是被一槍射殺的下場。

他不想連累任何人。

顧瀚是他同期的兄弟，亦是至交。他知道在這輕易便能說出一生一世永不改變的世界上所謂的情誼分文不值，也知道誰離了誰都能過的道理。但，這不是他想要的正義。

若是打著顧全大局的旗號犧牲無辜的個體，那麼在紛紛擾擾的世間，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是下一個呢？旁觀者到被害者間不是不可逾越的鴻溝，怎麼看，也只是再細微不過的裂縫。

他於公於私都不該輕易放過無法無天的A伯爵。

幾天後的商談定在A伯爵旗下的豪華遊艇中，業界巨頭相聚一堂，而人多混雜之時，正是動手的絕佳時機。無風險無回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如何潛入A伯爵的屋內，如何射擊那人的頭顱，再如何被遲遲趕來的隨從射殺，一系列的動作在田亦凡腦海中播放默片般一遍遍綵排著。

腳下步子跟著心走，他鬼使神差般又回到兩小時前的咖啡店。還是在馬路這頭，窗邊的人依舊安然坐著，田亦凡驀地笑了。

難怪今夜月色如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