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位處季風區，夏季雨水充沛，再加上瀕臨大海，接連幾月蒼穹上都貼著惹人心煩的陰雲，像是塊久放的鏡，無論如何擦拭還是一片灰濛。

田亦凡搭了輛出租來到郊區的海港，想他至今為止搭過過百的出租車不超三次。A伯爵臉大，值得他破費二百塊。

在距守衛重重的碼頭還有段路程時，田亦凡下了車便打發走司機。碩大的遊艇從遮擋視線的建築後露出腦袋，在灰暗的底色上顯得很是突兀，像是塊多出的拼圖，彆扭地安在已排布好的背景上。往日熙攘的碼頭異常冷清，如果細心些，不難發現暗處隨時待命的長管槍口。

身著清一色西裝白襯衫的安保人員將田亦凡全身上下搜了個遍，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絲毫不覺得抱歉。

黑衣人義正言辭地說：「先生，您的手機。」

明知自己說的是廢話，可田亦凡還是尷尬笑著說：「我只是個小服務員。」

對方依舊板著臉，言語冰涼：「這是規定。」

見面前人態度強硬，田亦凡忙轉變臉色，說：「知道啦，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麼嚴肅。」說完又在心內提醒自己，暫時忘掉刺殺者的身份才能躲過一層又一層試探。

他包內的手機才去掉包裝盒沒幾天，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下載了幾十集以往不屑瞧上一眼的肥皂劇。田亦凡訕笑著將手機交給那人，轉身掃了卡，邁開步子上了船。

身體隨著起伏不定的甲板律動，海水醞釀而出的腥氣鑽入鼻腔。田亦凡環顧四周，奢華的裝潢自甲板延伸到艙室內。這早已不僅僅是一艘用來談判的游輪，而是沾染著A伯爵獨特氣味的私人別墅，長達百米的地毯紅得滴出血來，田亦凡從昨天開始便沒怎麼進食，竟有了反胃感。

「新來的，這邊！」身後多出個拿酒瓶的男人，銀邊眼鏡是斯文的屬性，但田亦凡深知，這艘船上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敗類。

「哦好，來了來了！」說罷，田亦凡貓著腰跑過去，身上高雅的服飾竟被他穿出絲猥瑣感。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要打入敵人內部，將自己偽裝成十足的人渣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伯爵半小時之後登船，客人們都在主艙內，把這紅酒送給七號桌的女士。」與方才登船時的黑衣人相仿的命令語氣，男人眼神中全是不容分說。

「好的！」田亦凡回答，接過酒瓶，鑽入忙碌的人群。除過手持機槍全副武裝的保鏢們，甲板上沒有一個閑人。

「對了！」望著田亦凡走遠的背影，經理模樣的人不忘高聲提醒他，「四五層艙室禁止入內，如果你不想被爆頭的話，最好長點兒心。」

「明白！」田亦凡扭回半張臉，應道。

「還有，你這面具不錯。」男人說完便先一步轉身，走向貯備艙。

田亦凡拿著手中的酒瓶怔住片刻，隨即又搖了搖頭。李錦雖說平日大大咧咧，但辦事向來謹慎，這船上除過那個提供武器的人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計劃。

深吸了口氣，田亦凡轉身走向富麗堂皇的主艙室。打開艙門的剎那像是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艙室內身著各色禮服的貴婦公子們嬉笑著談論各樣話題。入耳的聲音低俗也罷，正經也罷，皆不是屬於他這可憐人階級的聲音。

「女士，您的紅酒。」

七號桌的女人一襲水藍長旗袍，絲滑的布料質感在水晶燈的照射下迴轉出淺淡的灰，盡顯端莊典雅。好在是個中國人，他也不用拿出蹩腳的英文丟人了。

孔雀羽製成的面具透出一雙直刺人心的眼，女人望著他，又轉眼看桌上上好的進口紅酒，語氣幽幽：「你知道這是什麼牌子的酒麼？」

「啊？」正欲離開的田亦凡被莫名奇妙的一語噎住，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拉、拉斐吧。」腦海中貧瘠的知識此刻派不上用場，田亦凡深覺失敗。

果然對方抿唇輕笑，聲音魅惑，說：「你是只知道拉斐吧。」

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出的司儀身著白西裝舉著高腳杯，向著眾人高聲道：「諸位，A伯爵已經到碼頭了，讓我們出艙迎接他的到來吧！」這人胸口還別著朵開敗了的劣質玫瑰，宛若落魄的風流公子。

這話讓聒噪的艙內頓時安靜下來，轉瞬間傳來更大的喧鬧聲，一眾人湧向門口，可田亦凡身旁的女人卻不移開半步。

「您不去……」田亦凡還要去地下室取他的武器，沒多餘的時間在此處消耗。

「今夜怕是不能如你所願。」不待他說完，那女人先行開口，低沉的嗓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旋即起身，邁著高貴的步子出了艙室。

什麼叫不能如你所願？

女人的話恍若一塊大石重重砸在田亦凡心內，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連出艙門的腳步都不由踉蹌了些。

「讓大家久等了。」陌生的聲線穿過層層人群，雖說音調不高，但卻擲地有聲。

偏黃的發色格外刺目，純白面具後一雙湛藍的眼望向四周，恰巧不巧撞上田亦凡飽含心事的黑瞳。

「真的讓大家久等了！」來人重複著這句話，嘴角的弧度溫和。

也許是因為緊張而生出了錯覺，田亦凡竟覺得那人的眼自始至終未離開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