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和所有的鐵石心腸都是偽裝的，木木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心防瞬間崩潰，壓在扶手上的指節猛地攥緊，似要將扶手捏碎一般。

只是一瞬間的猶豫，陸佳雯已經把木木抱過來了，她低聲對木木溫柔道：「木木，爸爸要是不肯回家，你會不會傷心？」

幾乎是陸佳雯話音一落，木木大大的眼睛裡就蓄滿了淚水，又在陳靖和望去的瞬間，用手慌忙遮了臉，他記得媽媽和他說過，爸爸最不愛哭了，他不想做愛哭的孩子，可他越想遮掩，眼淚就落得越凶，不多會兒他就抽噎起來。

「木木，別哭了，你不想爸爸走，爸爸就不走，剛才是誰說自己只哭了一次，小哭包！」

陳靖和怎會不知陸佳雯說這些的意圖，可看著小小的木木他哪還狠得下心說離開，他推起輪椅上前，把兒子一把攬進懷裡，孩子香香軟軟的身體讓他的心悠悠一顫！

木木猛地從陳靖和懷裡抬起頭，他急著確認爸爸是不是騙他，顧不上擦淚，就這麼頂著一張可憐兮兮的小淚臉，緊緊抓著陳靖和胸前的衣料，一疊聲地問：「真的嗎，爸爸？你沒騙我，木木說不走，你就不走了？」

陳靖和勾了勾嘴角，「爸爸絕對不騙你。」

聞言，陸佳雯倒比木木還要高興幾分，常年嚴肅示人的一張臉，漾出淺淺笑意，「木木這回是爸爸親口說的，放心可以了吧，走，先進去，一會兒就開飯了！」

陳靖和隔了老遠就看見了顧辭，他真有些不懂陸佳雯了，要真喜歡人家，怎麼能捨得他炒菜燒飯，沾那一身油膩的煙火氣，尤其這顧辭服務的對象是他這礙眼的現任丈夫。

正當這時，身扎淺藍圍裙的顧辭快步迎了上來，他順手接過陸佳雯手上的東西，折身放到一邊的置物架上，那嫻熟到默契的動作，刺得陳靖和眼睛生疼。

他垂眼一笑，呵，他剛才操的是哪門子的閑心，說不準陸佳雯和顧辭的關係已經發展到老夫老妻的階段了，根本不在乎那個名分……陳靖和思緒翻湧，面上去一派冷漠。

一進家門，木木小腿邁的飛快，他一溜煙竄進廚房，小腦袋左右張望了一下，似在急切地尋找什麼，忽而他眼睛一亮，踮著腳扒在流理台上，他努力伸長小手勾著小方盒。

陸佳雯的全副心神都在陳靖和身上，見他把目光緊緊鎖在木木身上，愉快的心情漸漸泛起了酸來，可惜她這般酸溜溜的心情根本無人理會，陳靖和連一絲一毫的眼神都沒有施捨給她，心下嘆了一記，幹脆當起了解說員，「木木上周過生日，幾個月前就說好，等他生日到了帶他去水上樂園玩，結果到了那天他卻不肯去了，說要等你回來再過生日！」

陳靖和一呆，他實在是個失職的父親，兒子長這麼大了，他錯過三年時光便也罷了，竟連兒子的生日都給忘了，遙記當初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其中辛苦終身難忘，可當他見到軟軟小小的木木時，便由衷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有了結果，然而時至今日，他卻什麼都忘了！

「你剛才怎麼不說，我什麼都沒準備！」陳靖和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可面對陸佳雯時他卻忍不住發火，忍不住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

「我替你送過了，他高興著呢，等下別說漏嘴了，你送的是最新版的《飛來的毛豆豆》，木木最愛的故事書！」

木木很快捧著蛋糕盒回來了，陳靖和見他小臉紅撲撲的，顯然激動壞了，到底是自己親生的，陳靖和和陸佳雯之間再如何不睦，也不想叫木木看出來，他笑著道：「別急，蛋糕重不重，讓媽媽給你拎！」

木木的小腦袋搖的跟波浪鼓一樣，他笑眯著一雙眼，一疊聲地大聲道：「一點都不重，木木自己能拎，自己能拎！」

陸佳雯斜挑了眉，這小傢伙真夠積極的，笑了笑倒也沒伸手去接，反是轉到陳靖和後頭，十分自覺地替他推起了輪椅，陳靖和面上閃過一絲僵硬，覆在輪圈上的雙手終究還是放下了。

小小的生日蛋前，圍了四個人，陳靖和不知自己該以何種心境面對顧辭，陸佳雯和他的默契相處，木木和他的親熱親近，讓他既憤恨又嫉妒，陳靖和從始至終都十分不自在，就好像他才是那個貿然闖進別人家庭里的第三者。

他以為自己表現的很得體，卻還是錯估了自己的忍耐程度，顧辭當著他的面，用指尖抹去陸佳雯唇邊沾著的白色奶油，那一刻他太陽穴處的血管突突地跳，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忍住了掀桌的動作，那之後他真是連一絲眼神都懶得分給他們！

小孩子有時比成人還敏感，陳靖和裝的再好，木木還是察覺到他的怒氣，可他到底年紀小，分不清父親的怒火究竟是因何而生，一場小生日過得越發惴惴，到得最後陳靖和問上好幾聲，他都不敢答上一句，生怕自己說的不好，惹來父親的嫌惡。

陳靖和卻比木木更不好受，幾乎到了坐如針氈的地步，他到最後也不再強行尋找話題，幹脆閉嘴，木木這生日無論如何都開心不了了，但他至少要讓孩子過個完整的生日。

陸佳雯到底是個聰明人，木木生日時的尷尬她哪會不知，從那以後陳靖和再沒在這座大房子里見過他，至於私下……陳靖和心裡嗤笑，那根本不是他要關心的事。

這天，陸佳雯早早打來電話，兩人公事公辦地說了幾句話，陳靖和聽見她提到木木，他的語氣才帶了點溫度，陳靖和抬手取了夾在肩上的手機，方才一直被他整理著的A4紙疊放在桌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的赫然是——離婚協議！

「行，你有事先忙，我一會兒就出發接木木。」

電話那頭有些吵，陸佳雯又說了句什麼，他聽得不太分明，可隱約間他分明又聽見顧辭的聲音，陳靖和不由皺了眉，聲音嘶啞又冷漠，「你在哪兒？」

「喂，阿和，你剛才說了什麼？喂，喂？」

陳靖和挑唇一笑，只是那笑里全無溫暖，有的只是滲人的冷意，他瞪著手機熒幕上的「陸佳雯」三字，心底驀地湧出無限悲涼，他狠狠掐了電話，然後頹然靠在輪椅椅背里。

青白的指尖留戀似的，輕輕劃過桌上的文件，陳靖和用力閉上眼睛，再睜眼時又是古井無波的冷漠模樣，他看了眼時間，快三點半了，木木今天有興趣課，五點才放……可想到自己現在這破身體，陳靖和認為自己還是早些出發為好！

果不其然，那個計程車一看他獨自搖著輪椅攔車，個個在減速之後又一腳油門地奔離了，那絕塵而去的模樣，像極了甩麻煩時的迫不及待，好在陳靖和早就料到了，他也不氣，只是頻頻拿了手機來看時間。

終於有人看不過眼了，一個保安裝扮的年輕女人走過來，替他伸手攔了輛計程車，等司機發現自己「惹上麻煩」已經遲了，司機一臉不耐煩地催著陳靖和上車，陳靖和正要扶著輪圈滑過去，後頭卻被人突然一推。

這幾個月下來，他還是不太適應輪椅生活，當輪椅被人突然推動時，他根本反應不及，只是下意識抓著東西以穩身形，再等反應過來，頓覺兩手掌心一陣刺痛，他謝絕了年輕女人的幫助，自己撈了腿三兩下挪坐到車上。

汽車抵達木木的幼兒園時，已經有不少家長到了，放學鈴一響，翹首等候的家長們紛紛大步流星地往學校里走，陳靖和行動不便，便也不急著進去接木木，他緩緩綴在隊伍後頭，抬首打量著木木學校的設置及環境。

木木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乖乖等媽媽來接自己，可是他等呀等，盼呀盼，一卓的爸爸都來了，他媽媽還沒來，木木便有些坐不住了。

「木木，我爸爸來了，我先回去了，咱們明天見！」

木木乖巧地沖一卓揮了揮手，他抿著小嘴輕聲回道：「一卓再見，叔叔再見！」

教室里，一時變得靜悄悄的，負責交接孩子的老師走了過來，反覆確認了木木，今天是有人來接的，木木到底年紀小，被老師如此盤問，小嘴就要開始撇了，壞媽媽，都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來？！

就在這時，一卓突然沖了進來，一把拉他的手就往樓梯口沖，速度快的就剩道殘影了，年輕的老師當下一驚，幾乎當場就叫了起來，「關一卓你給我回來，陸嘉木的家長還沒來呢！」

聞言，一卓卻是頭也沒回地回了一句，「木木的爸爸來接他了，就在樓底下呢！」誰知他話音一落，平時跑步像蝸牛的木木跑得竟比跑步小能手的一卓還快，驚得落他幾步遠的一卓眼睛都瞪圓了。

木木一顆心跳得飛快，臉上更是掛著掩都掩不住的笑，太開心了，今天居然是爸爸來接的他，這還是第一次呢，當下連蹦帶跳地竄下樓梯，站在陳靖和面前時，木木的一雙眼亮晶晶的，透著無盡的喜悅。

「爸爸真的是你？！」

陳靖和笑得溫暖，伸手招呼他：「走，跟爸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