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我就帶徐緒去請了假，去坐車。

徐緒靠著我，在顛簸的車上一直喊著頭疼，我一直在好奇的看著徐緒，想知道為什麼我這樣的脾氣怎麼會對他溫聲細語。

後面我恍然大悟，其實我心裡應該是知道的，只是現在才肯承認。

徐緒蹙眉的樣子在陽光下帶著林離的樣子，不止蹙眉時候，徐緒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在我眼裡都帶有林離的影子。

那是還沒有變的林離，那是我記憶里的林離。

徐緒不像現在的林離，他像以前的林離。

我的心裡湧上一種念頭，它揮之不去，纏繞著我，讓我開口，讓我想說出來。

我攥著徐緒的手，在他絮絮叨叨說痛苦的時候，我在勸我自己放棄這個念頭。

我是很過分，但是我不想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醫院裡，醫生給徐緒打了針，而我去拿藥。

在輸液室里，徐緒蓋著毛毯，閉著眼睛，像一副定格的電影畫面。

我走過去，手裡拿著藥，坐在徐緒身邊。

我不自覺的觀察徐緒的臉，那是一張和林離相似的，帶著病容的臉。

徐緒的臉和林離其實並不那麼相似，但是他的動作神態卻完全讓我想到他，一想起他，我的心就湧出了一股泉水，既甘甜又苦澀。

這個寂靜的時刻，我無可奈何的想起林離。

我想起那時候傻乎乎的我自己。

我去林離老屋的書房做客，書房頗為氣派，藏書自地板排到天花板。

我不禁私下猜測，如果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耗盡一生，那麼是否能將這些大部頭全部都讀完。

我眼前那一列密密麻麻擺滿莎士比亞，皆是精裝版，價格高得令人咂舌。

在我看來，莎士比亞是英國的瓊瑤。

可林離卻痴迷於他。

羅密歐啊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讀起來叫人泛雞皮疙瘩。

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林離會喜歡他。

那時候我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翻開，卻傻了眼。

我自詡英文水準不錯，起碼同洋妞調情時從未冷過場，然而這一頁書短短幾行字，我反覆讀數遍，居然未能領會其深意。

我喃喃說：「我不信有人讀得懂。」

林離不知何時走到我背後，他探頭看了一眼書頁：「這是莎翁最著名的十四行詩。」

我「啪」一聲將書合上。

我心有餘悸似的說：「讀多了簡直會短命。」

林離自我手中拿起那本詩集，不滿的打量我道：「除卻一張臉，你渾身上下從裡到外竟然沒有一點優點。」

從認識第一天起，這話他起碼對我說過一百遍，聽得我耳朵都起繭。

我不屑一顧：「你該慶幸我至少還有張臉，不是一無是處。」

我問林離：「莎士比亞有什麼好，大家都這樣愛他？」

我見過林離熱烈的奉莎士比亞為自己的神，堪比邪教徒。

「因為數百年前他已寫盡人心，後人不過拾他牙慧。」林離對我說。

我不以為然。

吹噓這種事誰人不會。

要我說，古龍老人家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說：「我寧肯讀古龍，至少每一個字我都讀得懂。」

「難道你不識英文？」林離問。

我指著那本詩集反問他：「你確定那是英文？」

林離一愣，反倒笑了。

他說：「其實這些並沒有那麼難懂。」

「莎士比亞生活的時代太遙遠，用詞與現在總有一點不同。」那天的林離不知抽得哪陣子風，居然和顏悅色做起我的老師來。

他坐在書桌前把書攤開，我拽把椅子過來，坐在他身邊。

他低聲把那首詩念給我聽：「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你卻比夏季更可愛溫存。」

燈光下林離聲音低沉動人，眉毛同低垂的眼睛都深情似桃花潭水。

那的確是一首好詩。

像一首歌，別人唱起來不過是鬼哭狼嚎，對的人唱來卻有叫人潸然淚下的力量。

我把頭擱在桌上，一邊臉頰貼著桌面那層冰涼的玻璃，靜靜看著林離的側臉。

原來他這樣安靜的時候，有一副溫柔深情的模樣

林離停下，轉看我：「怎麼了？」

他發現我心不在焉。

我怔忡，過片刻對他微笑，說：「我才發現莎士比亞那麼美。」

很久以後我都會記得這個晚上。

悶熱的夏日長夜，有風靜靜吹過寂寞的庭院，蜇聲此起彼伏，像一首無名的夜曲。

有個男人坐在燈下為我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這樣開頭：能否把你比作夏日璀璨？你卻比夏季更可愛溫存　

我再也沒聽過一首詩比這更美。

愛情來的總是這樣不講道理，而我，因為莎士比亞，愛上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