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六月六，吉祥日子，卻是崔侍郎崔增處斬之日，卻是崔相國遊街之時。

季珪與明高都去看了，在辱罵與悲切之中，看見了臉色慘白渾渾噩噩，彷彿失去了什麼支柱一般的四殿下，也看見了那笑面溫文爾雅，站在了陛下身邊分外親近，養在舒貴妃膝下，為帝王所不喜的九殿下。

……原來如此。

這帝王，最忌諱的就是情深啊。

「阿珪……」明高也白了臉，滿滿的凄楚。

還有一個九皇子啊，叫他與四弟二人都做了這擋箭的牌！

季珪沉默，只是拍了拍明高的肩。

二十六年冬，季珪以些隱秘之私威脅季家眾人辭官，季家之人恨極，然不得不從。

寒冬臘月日，狂風呼嘯中，崔相國一家流放邊疆。

季珪於高樓之上，看崔恕垂頭離去，一身孤冷。

明高合了窗，道：「一罪子罷了，莫看了。」

季珪轉身，閉目嘆氣，「記得罷，這樣子，怕也會是我們之未來。」

明高摔了茶杯，忽然憤怒而起：「不會的！我們絕不可能如此！」

季珪沉默，欲言又止，卻只是應了一字：「好。」

窗外，樓下。

一群被枷鎖押著行走的人中，少年沉默著，不知想著什麼。

崔恕曾抬起頭，彷彿又看見了那一雙美目，眸中儘是冰冷與悲憫的複雜，那眼裡，他是一隻螻蟻。

恍惚著，那窗子關了吧，才知道，原來方才並非幻覺啊。

「……狐面郎……」

「季珪。」

喃喃細語中，似乎有什麼在心裡生根發芽。

嘉陽帝放棄剷除朝中握權的大臣，一為兒子鋪路，二，也是想在這最後的日子裡，放縱享受一把所有權力在手的痛快感。

嘉陽帝憋了一生，自以為像是一具傀儡，當然是不會放過這一群所謂的能臣。

季珪以家中隱秘威脅，季家怒火熊熊，卻也只能辭官回鄉。如今，竟僥倖在生死邊緣路過。

九皇子乖巧得很，從來不會自己動手，攛掇著帝王親自對他這些已經不乖巧了的兒子們出手。

又一年入夏，季珪自太子府里，焚了一襲龍袍。

嘉陽二十九年，帝崩。

明高為太子，繼位，為康平帝。

封四殿下為吳王，九皇子作景王，二者守帝陵。

以公主平遙和親東嶽，求邊疆三年之安。這才慢慢自朝中入手，慢慢改進和恢復快崩了的王朝。

北謝已一百載余，與南陵東嶽三分天下。

曾北謝為首，最為強大，然開國之君子嗣不豐，繼位者資質平庸。北謝漸漸沒落，至今，怕是危乎。

季珪為太子侍從，入朝為官，作禮部侍郎起，三載而強，五年為相丞，算得上力挽狂瀾，令這瀕危的大謝安然了一段時間。

康平十一年，東嶽攻我大謝，慘勝。

季珪心知，大謝，不長久了。

康平十六年，北謝滅於南陵之兵。

南陵征賾大將軍——崔恕踏馬而來，居高臨下，含笑看明高季珪這對降君降丞。

「康平帝降！投兵不殺！」

一聲聲吼里，季珪看著沉默得像是悲絕的明高，垂下了頭。

是他……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