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異常的平靜。上一次入宮，他還是趁著夜色，今日，走在光明正大的路上，似乎也並無不同。

「你誰啊？陛下是你想見就見的？走走走。」宮門前被人攔下，慕容荻輕笑，他無話可說，亦不願多說。雖然如今功力潰敗如此，但對於眼前人，只需要一掌便夠了。

「來人，刺客！抓刺客。」一人倒下，其餘幾人哪能視而不見，都想攔住慕容荻，奈何對方太強，皆不是對手。

「回來了？」

「回來？」慕容荻望著出現在眼前的男人，如今這人鬢角已經斑白，臉上卻無歲月的痕跡。有一瞬間的恍惚，讓他以為，還如當年一般，站在他眼前的人，是那個滿臉柔情的人。「這裡屬於我麼？」

「你今日的打扮……為了誰？」新皇似乎認識這人，眾侍衛便不再阻攔，更因新皇的吩咐而退下。

「我來並不是敘舊的，赦魂令呢？」慕容荻聲音很輕，不露任何情緒，一步步靠近，而後側身進入皇帝寢宮。

「我知道你會來，早就給你備好了。」

「多謝。」心心念念的解藥終於到了自己手中，慕容荻終於鬆了口氣，轉身便要走。

「不多留兩日？」

「一時半刻，我都不想見你。」慕容荻冷笑開口，不願意回頭。他想要做的一切，已經得到了。只等著櫻無冥無事，便好。

「來了就走，未免太過無情，阿荻……」

「住嘴！別這樣叫我！」一聲阿荻，終究將兩人之間的一切斬斷，慕容荻憤怒回頭，看著身後的人，步步靠近。猶如一隻受傷的猛獸，想要將入心的箭拔掉。身旁四處都是陷阱，卻又讓他無處走。「你以什麼樣的身份叫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還是那從來不曾存在的秦洛秦大哥！你告訴我！」

「無論是哪一個身份，這二十餘年你對我的情義，你思念的是誰，我就是誰，阿荻……」

「住嘴！」顫抖的十指指著的，眼前的男人一身明光龍袍，鬢角斑白，面露柔情的男人，那個曾經害死慕家公子的男人，如今，卻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所有的一切，圈套，算計，從頭到尾，何來半點真心？他如何能夠相信，曾經愛上這樣的人。秦洛已經死了，死在他的懷裡，他親手埋葬的人，怎麼可能是眼前的人。「無論是誰，都不曾存在過。」

「那麼你呢？也不存在麼？」

「我？」面對質問，慕容荻居然無話可說。他呢？慕容荻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是那個天真的慕公子？還是那個殺人如麻的瘋子？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是誰呢？怎麼樣的人呢？這二十多年來，哪一個才是我呢？」

「現在的你，不就是你麼？」秦洛笑的溫柔，拉住慕容荻的手靠近自己，在人拒絕之間，點了人穴道，讓其動彈不得。「慕公子心裡有我，那就是你。你從來沒有變過，我也沒有變。」

「你是誰？什麼樣的人？我心裡的人，是誰？」慕容荻不妨便已經動彈不得，那不斷收緊的懷抱，帶著熾烈的溫度，灼的他每一寸肌膚都痛苦萬分。一次次，一次次，一次次在夢中，擁抱與不舍，到了如今當真成了真，他卻覺得痛苦，只想逃開。「放開我……」

「我是誰？大燕秦王殿下，如今的皇帝，你愛了我二十餘年，我對你，亦思念了十二年。」他曾經難道不覺得殘忍麼？那種想活下去的慾望，與慕容荻活下去的心，他無法選擇。若無法活著，又如何能夠擁抱這個人？若非如此，他便如祁家一般，早就死在十八年前。

「二十餘年啊，二十餘年……」慕容荻苦笑，由著人抱上床榻。「二十餘年，想我慕容荻，能有幾個二十餘年……」他愛慘了對方，若不是櫻無冥，這個人，他也許能思念一生。「那一句等我，慕容荻的記憶里只剩下一句等我。」落淚不止，他從未想過，他會如此恨一個人。殺了他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活過來的心，又被人殘忍的刺穿，鮮血淋漓……「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你可有一句真話，是當真對著慕容荻開口？」

「我對你的情義，從來不摻半分假，阿荻……」秦洛自認為不是一個好人，從小在深宮後院長大，在權利的漩渦中苦苦謀生，八歲，便已經學會了殺人，十二歲，他人的生死，對他已經無半點波瀾，十四歲……他遇到了他。「只有你會讓我停下腳步，讓我覺得殘忍，覺得心痛。」他如此天真，從初見到生離死別之前，這個人都是如此天真。讓他無法愛，卻又無法不愛。秦洛如何捨得下？「若不是生在這皇家……」

「那個能讓你停下腳步的人已經死了……十二年前，死在你的手上。」衣裳盡落，慕容荻已經不願意再一次忍受被這人觸碰。強行沖開穴道，在吐血之前，已經將人一掌打下床。「你如今這些虛言假意，我已經不再當真了。」

「何必如此急著離開？」慕容荻一掌不重，秦洛錯愕之間，心中有了憤怒。看著人穿好衣服要走，雙手輕拍，屋外眾多侍衛便圍了上來。「且再等兩日，我讓你見一個人。」

「你以為這些廢物能夠留住我？」如今功夫再不濟，對於這些侍衛，也是足夠。他若想走，誰能留住他。

「他們是留不住你。」這麼多年，雖然未曾見面，秦洛卻對慕容荻的事，全都知曉。「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也該知道，這裡……秦祁應該告訴你了。」慕容荻知道，若是秦洛出手，他不一定能贏。右手向上，撫摸著自己的心口，他並未在賭，他在這個人面前，從來沒有贏過。他的命，只剩下三根銀針續著，只要一掌，他便無需再與這人糾纏。「這麼多年的情分，你當真要逼我？」

「金狐狸，你可認識？」秦洛如今並不想讓慕容荻去死，也不逼他，卻也是在逼他。「我想你如今離開，也是去找他，對麼？」

手中的藥盒子落在地上，摔的粉碎。慕容荻果然從來未看清眼前的人，他狠，狠的讓他無可奈何。「帶我去見他。」

「你想去見他，並無不可。你想要做什麼，見什麼人，我都會答應你。」秦洛並不意外慕容荻能夠為這人停下來。揮手讓眾侍衛退下，後退幾步坐回自己的位置。「別說一粒赦魂令，就算十粒，我也會給你，你想救誰，絕對會幫你，阿荻，如此，你能相信我的真心了麼？」

「真心……」如何才能算得上真心呢？這個人的真心？「這世間誰人都可信，唯你一人，信不得。」

「惹怒我，對你並無好處。」除了前些日子與這人相見，那人錯愕茫然之間，讓他有一瞬間覺得他們還能回頭。他沒有拒絕他，那種本能的順從讓他欣喜。然而今日，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將他的真心棄之如敝。秦洛，他早已不是當初的秦洛，不，他從來都不是那些戴上溫柔面具的秦洛。隱忍這麼多年，如此算計自己的感情，就是為了今日。他能夠在抉擇之間放棄慕容荻，並不代表他不在意這個人。「你想要秦洛，朕便給你秦洛，這是對你的厚待，你還想要如何！」眼前的桌子應聲而四分五裂。「別以為朕當真把你放在心上，你便能在朕面前為所欲為。」

「你把他如何了？」為何會覺得心痛？慕容荻望著四分五裂的桌子，這人真實的面具，他為何還會心痛？當初被人強迫了一夜，他雖怒卻是茫然更勝。被人穿了琵琶骨，雖痛，卻並未如此感覺。茫然無措的一切，大腦一片空白。那個人死了，他還活著。如此打擊已經足夠，他只想一死了之……然而如今，為何心中那脆弱不堪的心，還會痛。他從未認識過這個人，卻是失了心。「讓我見他。」強做鎮定，將那種心痛隱藏。大哥說的對，不存在的秦洛，不存在的慕容荻……他們都不存在，又或者都一起死了。可是為何，他還會如此痛苦……

「你放心，朕會讓你見他。」秦洛只覺得可笑，這個人背叛了他，背叛了他們的感情。他怎麼會如他所願，所有背叛都需要付出代價。但是他捨不得他死，他不是一個下人，不是可以拋棄的棋子。「阿荻，你背叛了朕。」無法壓抑的憤怒，將眼前的人拉到懷裡，兇狠的吻上那似乎已經失去所有溫度的人，想要得到該有的反應，那個慕公子該有的反應。

顧不得懷中人的掙扎，那些怨恨已經入不了他的耳。這麼多年，他聽了那麼多，他還會計較誰的怨恨？留住就好，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都該留在自己身邊。不同初次的溫柔，這一次歡愛，只余殘忍。他要他記得，他有多愛他，他就該如何痛苦。這都是代價，奪走他理智感情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