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祁櫻逃走了。」剛剛從下人口中知曉這個消息，秦洛便懷疑著慕容荻。果然開了鎖進屋時，對方看著他在笑。「是你做的，對麼？」這幾個月來，自從在櫻無冥面前折辱他之後，這人臉上何曾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本該殺了他，卻總是下不了手。一個背叛者，居然讓他下不了手。信鴿在開門的一瞬間飛出了屋子，秦洛並沒有去在意，而是步步靠近站在桌前的人。「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有能耐讓他走。」

「你生氣了麼？」慕容荻並未驚異，甚至在秦洛知曉質問的時候亦露出笑容，給人倒了一杯茶。「喝杯茶吧，我知道你很累。」

「累麼？」背叛早已習慣，秦洛接過對方送上來的茶，並未拒絕這話語中的好意，將茶喝了下去。「你呢，你累麼？」

「我很累，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是啊，他還能有什麼感覺麼？沒有了，已經沒有了。他的一切，對櫻無冥的一切，在那一天，被這個叫做秦洛的人，在櫻無冥面前，全都毀的幹幹凈凈。那份對秦洛的留念，對櫻無冥的摯愛，他的高傲，全都毀的幹幹凈凈，什麼都不曾留下。「說起來，還要感謝你，讓我解脫了。」

「那慕容禎呢，他也該感謝你，讓他解脫麼？」一把斷了的劍，扔在桌上，很可惜的是，慕容荻似乎沒有任何感覺。

「那是大哥自己的選擇，他也很累了。」斷了的劍，想來慕容禎已經死了。慕容荻心中並無悲傷，似乎還為慕容禎覺得歡喜。十八年了，他沒有他大哥那麼堅強，能夠忍耐十八年，如今，也算是解脫。「好在，無冥是真的離開了，不是麼？」

「你不想知道，慕容禎死在誰手上麼？」冷，這人的心，居然能冷到這個地步，倒是讓他有些意外。「或者，你不想見見他麼？」

「是誰殺了他，重要麼？」除了慕容桀修，還有誰能有這個能耐。慕容荻是當真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人能夠為了權威，下手時，毫不留情。就像自己一樣，也該死在那個人手裡，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總是如此毫不留情。「也不知，最看中的兒子死在自己手裡，老頭子是什麼感覺。」

「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模樣，是真的冷血無情。」太難看了，對方的笑，平靜討論的話語，讓秦洛都快不認識他了。這個人不該是這個模樣的，當年的慕容荻，天真良善，哪是如今這個模樣。「是誰把你變成這樣？是朕麼？」一把抓住人衣領，將人摔倒在地上。「還是朕，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

「很痛。」摔在地上的人沒什麼力氣起身，剛剛還能用手撐著身子站在桌旁，如今落到了地上，短時間裡，他已經沒辦法站起來。「扶我一把。」對著眼前人伸手。

「你還做了什麼？不妨一次告訴我。」秦洛直接抱著人起身，放到了床上。

「嗯……咳，還做了什麼麼？過些日再告訴你，好麼？」膝蓋因為這劇烈的動作又滲出血跡，染紅了褲子。痛的，身體上的痛覺，是真的。「你不叫人給我換藥麼？」

「如果腿當真廢了你能夠安定一些，又有什麼不好？」他終究沒有他對他的死心，只得吩咐下人送了藥過來。「阿荻，你對朕，當真沒有半點情義了麼？」撕開礙事的褲子，露出那紗帶包裹的膝蓋，止不住的血跡甚至已經落到了床上。

「怎麼會，嗯，輕點，疼。」匕首割開紗帶，露出醜陋的傷口，微弱的牽扯，卻也痛的他止不住顫抖。「我對你的感情……櫻無冥如今對我而言已經什麼都不是了，只有你，還能讓我在意。」

「是麼？」這人的膝蓋骨已經被他捏碎了，如今只能摸到四分五裂的骨頭。他本想讓這個人一輩子都站不起來，卻又捨不得只得讓人醫治。只是不想，本以為平靜，今日，櫻無冥卻被人救走了。如果他不做折磨，不看著這人的面子，直接殺了那人，是不是就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你的在意？在意誰？朕麼？」後來也讓他去見了幾次櫻無冥，只是那傷痕纍纍的人，似乎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人都成了夢中過客，如今只有你，還留在這裡，不就是在意麼？」拉著人手指放在心口，似乎還留著心跳在這世上。「如今腦海里，心裡，眼裡，能看到的都是你了，陛下，開心麼？」

「以後呢？也會是朕麼？」秦洛的雙手都在顫抖，他想要的不就是如此麼？世間哪來兩全其美，如今他，天下已經有了，這麼多年懷念的人，也已經有了，可是看到對方笑意下的淚，卻又覺得，他什麼都沒有留住。這個人能夠騙誰？即使這麼多年，到了如今，還不是天真。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想陪著你。」他能夠想到，慕容禎死在慕容桀修手中那解脫的笑容，能夠想到，那麼溫柔，帶著笑意，帶著歡喜。為了祁家，讓他這一生都痛苦的祁家去死，該是如何歡喜與滿足。不在意的，卻無法阻止本能的為對方落淚。他不敢奔潰，他想，慕容禎不喜歡他那樣的。

「你捨得去死麼？」伸手擦掉那惹人憐惜的淚，小心翼翼的給人上藥，包紮。「你放心，你一定會站起來了，阿荻，朕不該如此衝動，你會怪朕麼？」

「已經不怪你了。」換藥已經讓他用盡了所有力氣，無力的靠著人肩膀，難耐的喘息著。「我怎麼會怪你呢？」

「如此便好……」

「我做任何事，你也不會再怪我，對麼？」

「不會。」

「大哥呢？你想要如何處理？」

「你想要去見他麼？」

「見見也是好的，畢竟除了這次，我這一生，還能再見到他麼？你帶我去吧。」

「也好，總該是見最後一面的。」秦洛給人穿好衣服，抱著人離開屋子。兩人之間，多久沒有這般平靜了？說起來當初還是慕容禎帶他進入慕容家，若不是慕容禎，他怎麼有機會遇到慕公子呢。

「秦大哥，殺人，是怎麼樣的感覺呢？」那個人就躺在那裡，慕容桀修溫柔的為人擦身換了衣裳。是虛情假意麼？「殺死自己最在意的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這句話問的是慕容桀修，也是秦洛，更是自己。

「殺人麼？並沒有太多感覺了。」吩咐慕容桀修退下，將慕容荻放在床上，那似乎睡著了的人身上。死者在笑，嘴角的笑容，似乎並無痛苦。「除了初次的無可奈何，往後，便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是麼？」他以為他能夠平靜的面對，卻在見到慕容禎的時候，空落落的心裡，居然有了痛感。這個人啊，這個人才是最無辜的人，不是麼？當年滅祁王府，他受的是當今天子的命令。大哥是不喜歡殺人的，但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都當他是一把劍。劍是無情的，可是慕容禎有心。痛苦了那麼多年，到了今日，也算是解脫了。若不是遇到櫻無冥，他又怎麼會明白慕容荻現在的笑容……說起來，還真的該感謝父親，讓這個可憐的人解脫了。

「秦洛，你知道，這個世上，曾經有一個慕公子是真的愛過你麼？」他呢？一顆棋子。他本該天真，本該脫離這個江湖，過他想過的一生，為何那麼不自量力的進入了江湖？江湖事，總是不適合他的，他因為這個江湖，失去了那個溫柔的男人，也失去了天真的慕容荻。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他人為他布置好的人生，如何走，如何做，原來，都已經註定。

「現在呢？」

「現在麼？」遇到了秦洛，是他今生的不幸，遇到櫻無冥，卻是他今生最大的幸運。那個人的出現，雖然殘忍，卻將他從棋子的身份中解救出來。「慕公子真心愛過秦洛，慕容荻，卻只能愛櫻無冥。」

「你！」

「但是我如今是誰呢？慕公子？慕容荻？都不是了，只不過是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知曉的存在了。」

「你為何總是要如此惹怒於朕？」抬起的巴掌終究無法落下，秦洛無奈的抱緊懷中人。「你就不能安靜些，在朕的面前安靜些，讓朕好好愛你麼？」

慕容荻並未回答，卻是抬頭吻住那痛苦的男人，想要做什麼已經不知曉，只是覺得什麼都不想聽。男人亦如他所願，在一個死人面前，褪去對方的衣物，絕望的佔有那傷痕纍纍的人，聽著對方的笑，只覺得心痛。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這種絕望，是他自己造成的？從秦洛死了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今日的絕望麼？聽著身下人一字一句的喊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他瘋了，他也瘋了。如此折磨著，卻又是少有的，對方心甘情願的溫存。對誰的心甘情願已經不重要，只要這個人如今在他的身邊就好，只要他還能留存著這具身子給他，便好……「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