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素真人從山下帶回了一個啞巴，很多人多說那人像極了天庸城的二師兄，總會偷偷去看上幾眼。

陵越回天庸城的時候，聽到很多人絮絮叨叨的說著這件事，心理不知怎麼的，想要去看看，然而對於涵素，自從陵端出事以後便不再見他，他自然也不敢到涵素真人面前，讓人討厭，即使他一如既往的尊敬他。

涵素真人帶著啞巴，走過天庸城每一個地方，在那些記憶的地方停留，一停就是一整天。涵素真人站著不說話，啞巴就站在他的身後，有時候會偷偷看看涵素真人的臉，涵素真人有時候會開心的笑笑，「你還記得麼？當年，你還是那麼大，拉著風吹一直跑一直跑，我在你身後看著你，怕你一下子摔倒了，擔心的很。」

「我記得有一次風吹落到桃樹上，我怕你罵我，一個人坐在樹下，不知道該怎麼辦。」啞巴比劃著手指，想要將自己的話語表達給涵素真人，可是涵素真人並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將人抱在懷裡，溫柔的拍拍他的背。

「我總是太忙，即使我將所有能給的時間都給你，卻覺得，你我師徒之間的話語少的可憐。」啞巴覺得失落，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麼，連眼前的人也不懂。可愛的小虎牙隱藏著憂傷，由著涵素牽著手繼續到別的地方。

陵越是被噩夢驚醒的，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空落落的，讓他覺得有些茫然。取過壓在枕頭下的黑髮，他覺得夢裡的場景他似乎經歷過。夢裡，一個與自己如出的面容，一個瘋子坐在破廟裡，口中說著喜歡的話語，將一個人抱在懷裡，親親對方的額頭，戳戳對方的臉。那個人似乎很開心，滿目溫柔，那小虎牙讓陵越覺得歡喜。可是夢醒了，又什麼都記不住。

「屠蘇醒了麼？」陵越推開門，風晴雪坐在床邊照看著床上的少年。

「醒了一次，又睡下了。」風晴雪讓開位置，讓陵越坐下。陵越看著那床上的少年，明明這個人回來了，可心裡還是覺得少了什麼。小心的觸上少年額頭的雲紋，他記得將那少年帶回來的時候，師尊告訴他，這孩子喜的是重生，憂的是，過往雲煙，一切都忘記了。陵越心裡雖然失落，可是，只要回來了，就好了。

啞巴睡的很不安穩，即使在夢裡也皺著眉頭，雙手不斷的想要推開什麼。涵素真人小心的將啞巴抱在懷裡，口中說著別怕，酸澀的苦感讓他覺得虧欠。

涵素真人還記得，他得了書信知道陵越有危險，本來該是紫胤的事，不知道怎麼的，他卻插了手。其實說起來，如果真的陵越出了問題，他大概，會覺得失望吧？畢竟是在所有人期待中長大的孩子。

見到啞巴的時候，涵素真人分不清自己是歡喜多一些還是心疼多一些。蹲下身子，期望的扶著那吐的滿身血的人，一瞬間，被那啞巴推開。

啞巴眼裡落著淚，一次次推開想要抱住自己的涵素。他太委屈，涵素一次都沒有找過他，他自己早已覺得涵素也和別人一樣，覺得他丟了他的面子，不要他了。

「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麼？」涵素真人被推開自己的啞巴刺痛了心。他放在手心裡的弟子如今卻不願意見他，排斥著他的靠近。「跟師傅回去吧，好不好？」祈求的話語開口，涵素，天庸城高高在上的掌門，第一次用這樣的話語對一個人，只因為那個人，是他放在手心裡的弟子。

「你不要我了，我不要你。」啞巴委屈，心裡對於眼前人，滿滿的都是委屈，不斷的拍開落在身上的手，步步後退。他從小到大，眼前人的寵愛養成了他高傲的性子，一下子從雲端跌入谷底，他怎麼都無法諒解。

「我沒有不要你，我一直在找你，跟我回天庸城吧，我們回家。」啞巴不斷的退，涵素不斷的近，直接將啞巴逼到湖邊，退無可退。

「我不要，師傅……」眼前一瞬間的失明，一切黑暗中，啞巴只覺得腳下一滑，身子便被冰冷的液體包圍，不斷下沉的雙手撲哧著水面。

「你每次摔了，你還記得，我整晚整晚都合不了眼，你哭的傷心，師傅心疼的想要落淚，即使你只擦破點皮，也會哭很久，因為你知道我會心疼。」涵素被啞巴落水驚的臉色慘白，一下子忘了束法，直接跳入湖中，冬日的湖水寒冷刺骨，可是他覺得啞巴的排斥讓他更冷。大力的將啞巴抱在懷裡，護著啞巴，卻不急著離開，只是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平復啞巴抗拒的情緒。

「冷，師傅，冷，師傅，師傅。」無法揮動自己的雙手，看不到東西的雙眼恐懼不已，緊緊的抱住救自己的人的脖子，一下都不敢放開。

「我涵素的弟子，怎麼就落到這種地步？」涵素看著那無神的雙眼，從那無法發聲的唇上似乎能知道懷中的孩子在說什麼。只是未到傷心處。涵素不斷的拍著啞巴的背，讓對方別怕，卻無助的將自己的臉藏在啞巴背上，任由淚水沾染早已濕了的衣裳。

夢中人似乎感到熟悉的懷抱，恐懼散去，那皺著的眉頭終於舒展開。涵素寵溺的親親啞巴的額頭，就如啞巴年少之時一般。傷了的身子，他用最好的藥物養著，總算從鬼門關留住了這人。傷了的眼，他求了玉露讓他恢復清明，可是這失了話語的聲，他又如何尋得回。這孩子許是受了心傷，刺激之下失了聲。藥食可以養身，這開口，還得靠他自己。

涵素帶著啞巴回天庸城，這算起來已經三月有餘，啞巴已經能夠自己出門逛逛，甚至回屋的時候取一束桃花放涵素桌上。涵素便會誇獎的揉揉對方的腦袋，然後拿著拿著啞巴原本不喜歡的書念給他聽。不過每次涵素放下書的時候，那啞巴早已撐著腦袋睡下。涵素無奈的笑笑，抱著啞巴上床，給人蓋上被子，然後便在床邊坐一晚。自從找到啞巴，涵素便讓啞巴和他住一個屋子，一來是可以好好照顧他，二來，也是隔絕了啞巴與外人相處的可能性。啞巴睡床，涵素便坐在床邊，一晚又一晚。

陵越回房的時候，玉泱並不在屋子裡。一下子心裡擔憂，滿天庸城尋人。天庸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陵越尋了好多地方，還是不見人。後山，自從陵越繼任掌門之後，便沒再去過，只因為涵素真人在那裡。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走一趟。

一眼，陵越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覺那空蕩盪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滿了。只見那湖邊，年少的玉泱站在柳樹下，身旁站著一個紅衣人。那人比劃著手勢，不知道在表達什麼，玉泱那孩子卻是笑的開心，圍著那紅衣轉，從地上取了好多花兒放在紅衣手中。那紅衣人手巧的很，不一會兒就將纏好的花環戴在少年頭上，少年跑到湖邊，看著自己的影子，笑的開心。那紅衣就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你來做什麼？」陵越還未回神，那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驚的他後退一步，動了幾個石子。

「別怕。他不會傷害你。」啞巴本來和突然到來的孩子玩的開心，突然見眼前來了一個陌生人，一下子躲到涵素身後，怯生生的抓著涵素的袖子，比劃著問涵素，這人是誰。

「陵端，師弟。」陵越將紅衣人的眼神看的明顯，伸手想要拉住人的手，卻被涵素推開。

「他不是陵端，是我新收的弟子，陵忘之。」涵素將害怕的弟子護在身後，玉泱見了紅衣人對陵越的害怕，也做著樣子，躲在涵素身後，看著眼前的人。

「弟子，明日再來和掌門請安。」陵越面色不變，向涵素行禮退下。涵素並沒有開口，只是帶著啞巴離開。玉泱不捨得紅衣人，也跟了去。

「師傅，他是誰？」待人離開後，啞巴比劃著手勢，好奇的問涵素真人。

「天庸城的掌門。」涵素將一塊紅燒肉夾啞巴碗里。

「可是天庸城掌門不是你麼？」

「以前是，不過如今已經不是了。」

「可是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出門太久了，所以不知道。」

「師傅，那個人為什麼不進來？」啞巴看著站在門外的涵素口中的掌門，好奇的開口。

「你希望他進來麼？」

「我不認識他，但是他是掌門。」

「你啊，吃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那麼羅嗦。」

「我沒說話，我都是比劃啊師傅。」

「你小子，還學會頂嘴了？」

「弟子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麼不敢，連我的老命你都敢要，你有什麼不敢。」

啞巴不知道該怎麼接師傅的下一句話，只得乖乖的低頭吃碗里的食物。涵素真人終於掰回一層，笑的開心，對於那窗外人的失落，都和他無關。只要啞巴好好的在他的身邊，其他的一切，都和他無關。忘之，一飲忘之忘塵緣，他的弟子，只需要記得他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