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你手應該沒事吧？」陵越失明第一天，陵端端著雞湯進屋。

其實這人不是辟穀了麼？好吧，是母親讓自己給他端雞湯。

「可是我看不到。」陵越無奈皺眉，他很想讓陵端叫他師兄或者陵越，這掌門兩字未免生疏，可是除了求他救人的時候，這人喊了幾次，救了人以後，開口閉口都是掌門，讓陵越不是很喜歡。他和他，當真離的太遠了。

「可是你的手沒事……」陵端不知怎的紅了臉，陵越咬著勺子將他想要親手喂人喝雞湯的心情都趕跑了。雖然這人快死的時候，他可不止用手喂人吃東西……嗯，那樣的記憶，現在想想，陵端更覺得尷尬。

「可是我看不到……」陵越確實看不到陵端模樣，只是想要這人陪在身邊，被人照顧，他覺得，他想要和這人親近些。

「你到底要不要吃東西，不吃就算了，我！」

「端兒，道長失明，你就別這般計較了，罷了，讓娘來吧。」李氏本在隔壁給陵端補衣裳，聽著陵端聲色不對，起身看看，進屋卻發現陵端拿著勺子尷尬的模樣。

陵越救了她，她看得出來這兩人應該認識，卻也不願自己兒子受委屈。

「不，不必了，大娘，我自己可以動手。」聽著聲，知道李氏靠近，陵端出了屋子。陵越雙眼看不到，手可沒毛病，伸手從李氏手中接過碗，自己喝湯。

「道長，陵端性子不是這樣的，你別見怪。」李氏也想不通，陵端平日對誰都好，無論照顧誰，都親力親為，怎麼到陵越這，便推脫了。

「不會，我知道，他只是生我氣，氣消了就會好。」生氣麼？聽著陵端的語氣，這人可不就生他的氣麼？想當初在天墉城，他傷了病了，陵端都會親自照顧。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陵端對他，一直都是一副愛死愛活隨便你。

還記得屠蘇傷了他，也不記得那是第幾次被屠蘇傷了躺床上。陵端端了藥進屋，一下子扔桌上，讓他自己動手，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哼，百里屠蘇怎麼不打死你，喝藥有屁用，愛喝不喝，反正喝了也沒用。

「聽道長這話，道長和端兒認識？」李氏收了碗，給陵越擦了臉。

「是，當初在天墉城……」

「娘，錦姑娘有事，讓您過去一趟。」陵端來的及時，不過出門給隔壁學生送了糕點，回屋便聽到天墉城三字，驚的渾身僵硬，打斷了陵越的話。

「陵端……」

「道長，你應該知道，我如今身份。」等著李氏離開，陵端聽著陵越一句陵端回頭，握緊了十指。他很生氣，也很害怕。他怕陵越說出什麼，傷了他的母親，更怕自己聽了什麼，心中痛苦。

「可是，你我師弟，你……你難道，連涵素真人，都不要了麼？」陵端在怕什麼，陵越不明白。他的身份，更不知道這人經歷了什麼。他的過往，難道，李氏不知道麼？

「天墉城與我，同師傅一般……」痛麼？十指傷了手掌鮮血沾染了手腕，陵端看著自己舉高的雙手，想要抓住什麼，卻被傷的鮮血淋漓。他很疼，曾經想要抓住，如今，卻是怕疼了。

「陵端這一生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侍奉師傅一生，變成孤家寡人……」他的師傅，他的父親，他的母親……那個人，無論最初還是最後，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天墉城，從有記憶開始，那個地方就是他的家。

可是，為了陵越，他家破人亡……僅僅是因為嫉妒麼？

「你可以隨我一起回天墉城，涵素長老一直在掛念你。」陵越心疼，在黑暗之中起身，將陵端抱在懷裡，伸手握住陵端雙手，想要觸碰那散發血腥氣的傷口。

「你，難道不想回去麼？」被人推開，陵越心中失落。

「也許，我曾經想過，天墉城，師傅，甚至……是你。」往事，往事歷歷在目，他所在意的一切。陵端落淚，那是本能。

一次又一次，他做夢回到天墉城。所有人都在，愛他的，討厭他的。他愛的，他討厭的，都在。

有時候，也會夢到，他抓著風吹，在後山亂跑，喊著陵越追上他，回頭看著不遠處的師傅。他也會夢到，陵越背著他，芙渠抓著陵越大腿，要風吹。他會夢到，肇臨哄著他，說二師兄，大師兄不要你我要你，而後，他看著長大的肇臨，倒在他的面前，胸口有一個很大的口子。

他夢到，他傷了芙渠，讓師傅怒不可遏給他一劍。那個時候，他就會在夢中驚醒，枕畔已經濕了。是啊，一個撿來的孩子，哪有親生女兒重要。即使這隻是一個夢，陵端也知道，當時，若是師傅出面，而非紫胤真人，是不是，涵素會要了他的命？

他做夢，夢到陵越扔了銀子給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他夢到，他站在天墉城天階下，剛想往上走，腳下的一切，都化作灰燼散去，什麼都不曾留下。

那一切是他的夢，沒有人知曉的夢。

現實呢？他最後一次回到天墉城，他的師傅躺著，陵越躺著，芙渠不見他，紫胤真人……是了，他答應過紫胤真人，今生今世，與天墉城再無關係，與陵越再無關係。

他食言了，他還是食言了……

「掌門可還記得，那個時候，陵端抓著風吹，你在後面追，你可還記得，芙渠，陵越，還有他，三人說過，永遠不會分開，彼此都是最重要的人。」孩童天真，太過太真了，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他們三人，都是彼此最重要的存在，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可是，陵越有了更重要的人，芙渠也是……」

「陵端，我……」陵越想要反駁，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反駁。所有的美好，那些承諾，留在了最天真的年紀。

是他，丟掉了陵端，甚至丟掉了芙渠。而芙渠，也丟掉了陵端……

「掌門，你的師弟，已經死了，死在琴川必經的懸崖下，活著的，只有林端，我希望，在我母親面前，在這三十日之內，你能把我當做林端。」他也想從新開始，卻遇上了陵越。

他本以為再也不見，卻遇上了陵越……

「你能和我說說……林端麼？」陵端還是林端，在他身邊的，陵越怎麼會認不出呢。

是他自己，忘記了承諾，是他自己，拋棄了陵端，是他……將三個人都變成了一個人。

「你該休息了，我要出門。」陵端還是林端，他都不想提。那些過往，總能讓他心中愧疚，讓他懼怕。他不願提，也不想提。

「我想知道，你的事，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