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樣的見面，本不該李修言在場，可是他自己一人的話，又怎麼敢面對慕呈。

慕呈聞言並未回頭，他如今，想來是真的明白了一些曾經沒有想明白的事。

「父親……」得不到回應，慕言又叫了一聲。他知道的，這人在生他的氣，他犯下的錯，這個人不會原諒他。

「國相大人，我和阿言，來接您回去了。」看著眼前人又要落淚，好不容易醒來，好不容易丟掉了求死之心，也想過慕呈心冷狠絕，卻也勸著人過來免得將來後悔。可是現在慕呈還是不言不語不回頭，前幾日眼裡露出對慕言的擔憂，讓李修言覺得，也許那也是假的。

只是，他又怎麼能夠讓慕言面對這人，如此悲傷也得不到想要的目光。

「這個地方，挺好。陛下請回吧，慕公子，身子不適，這天牢，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從進入這間天牢開始，他便沒想過會離開這個地方。當初是知道李修言不會放過他，慕言送到面前的一頓飯食，讓他明白了，他做的一切，該得到什麼樣的因果。

「您……叫我……」慕公子？慕言一個踉蹌後退撞到李修言懷裡。他的父親，從來叫他小言的，如今……卻是叫一個外人才會喊他的稱呼。

「慕公子覺得，我該如何叫你呢？」慕呈雖未回頭，卻也能知道身後人什麼模樣。他該如何喊他？他們之間的父子親情，就因為這個情字，傷了他，也傷了他。如今，只想在這個地方，等待自己的最後，又何須讓人記掛著。

「父親……你真的不要兒子了麼。」一字一句，總比任何人的刀插在他身上都要疼。其實早就知道了，這個人早就說過了，不要他了。

「國相大人，慕，慕將軍回來了。」李修言無法在這兩人父子關係中插上什麼話，只能將慕安回來的消息告訴他。

「他……還活著……」死而復生的人，慕呈終於回頭，卻避開了自己的兒子，看著李修言。當日一紙書信回來，告訴他慕安沒了……回來的孩子，連個屍體都沒有。雖然慕安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卻也是寄予厚望。

「是，而且……而且……」宇文軒的事，說起來，李修言也不知道這人能不能接受。畢竟他和慕言的事，慕呈不喜歡，慕安的事，這人又會如何。宇文軒如今有了身孕，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住，現在告訴這人……

「如何了？」慕言臉色難看，慕呈便忍著不看對方。只是這李修言話語吞吐，他心裡便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慕安傷的太重？

「宇文軒……您認識的。」

「哼，宇文家的娃娃，倒是好心機」慕安出事，與那人脫不開關係。

「宇文大哥他……有了慕安的孩子……」

「你說什麼！」一句話，慕呈只覺得有什麼在腦海中炸裂，讓他站不住後退靠在牆上。一個男人……有了慕安的孩子？

「宇文大哥今日……動了胎氣，見了血，怕是……」

「帶我去見他。」慕呈渾身都在顫抖，卻是一刻都等不及，緩了口氣便讓李修言帶路。這一時走過慕言的身邊，也不曾有一瞬的目光停留在對方身上。

「父親……」慕呈這大概是真的冷了心了，慕言麻木的跟在慕呈身後，小心的開口叫著父親，而後的話，卻不知道再說什麼。

李修言回頭，不避諱慕呈，給了慕言一個安心的眼神。

李修言推開屋門，慕呈一下子走在他的前面，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只覺得心裡難受的厲害。宇文軒，宇文家的娃娃，他曾經不喜歡的，可是現在，看到那孩子躺在床上，手上的動作，他當然知道。

「陛下，相國……」太醫再一次給人把脈，看到進屋的人，本想下跪，卻被李修言制止。

「他如何了？」床邊坐著的人，慕呈如今已經顧不上，一下子坐在床的另一個角落裡，握住宇文軒的手，看著太醫望著自己的眼神，眼中有了一瞬間的冷意。

「已經無事了，宇文將軍身體疲虛，又因為……與慕將軍動了手，所以。」

慕言剛剛進屋，便聽到啪的一聲。那聲音極響亮，入眼的，便是慕安站在床前，慕呈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父親……」慕安心中愧對慕呈不敢言語，慕言上前想要為慕安解釋，卻不想，臉上也挨了一巴掌。

「你看看你做的什麼事！」慕呈看著宇文軒，心中悲憤，給慕言一巴掌，是怪他不惜命，打慕安，是因為，他將床上的男人弄成這個樣子。一巴掌哪夠，抬手又是一巴掌，打的慕安偏了頭，卻也不敢動作擦去唇角的血跡。

宇文軒哪能想到，慕安會被人打，而且，大概是因為自己。「大人，不怪他，是我……」不小心，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慕呈本不該喜歡他的，可是如今看著自己的眼，那其中，悲憤無奈，恐懼心疼，那些東西，宇文軒怎麼會看錯。

「行了，太醫留下，你們都給我滾出去！」這屋子裡太多人，並不能幫上什麼，慕呈開口讓太醫留下便讓其他人走。

為什麼，慕言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父親，如今似乎在關心宇文軒，這麼一個對他而言陌生的男人，他眼裡的心疼，卻放不到自己身上。為什麼，他的父親，對大哥死而復生並沒有太多該有的歡喜，還打了他。想不通的，他的父親，到底是怎麼了……

「請您，讓我留下吧，父親，我……」慕安哪敢離開，是他把宇文軒害成這個樣子的，他如今只想陪著他，一刻都不想離開。然而對於慕呈，他的話……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把人弄成這個樣子，你還敢待在這裡？慕言，帶著你哥出去，現在，別讓我看到你們。」

「兒，兒子知道了。」眼中的黑暗，心中的黑暗，挨了一巴掌，只覺得冰冷的心臟，因為一句慕言，便有了光，有了暖。慕言一把抓住慕安，他如今哪還敢不聽慕呈的話。

「大，大哥，我們……我們先出去吧。」

「我……」慕安並沒有掙脫慕言的手，祈求的目光看著給宇文軒擦汗的慕呈，還想要再求一次，卻看到宇文軒搖搖頭。

「父親大人，我和小言，待會再過來看您……還有。」他該在慕呈身邊如何喊宇文軒，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慕呈這件事，只得拍了拍慕言的手，和眾人一起離開了屋子。

慕安曾經想過，如果再次面對慕呈會如何，對於他的背叛，他的父親會如何對他。如今，人已經見到。他在曾經想過無數種可能，卻與今日，全然不同。

「你們……」慕言站在慕安身旁，他們兩之間李修言根本插不進去。不是他不想說什麼，只是現在，才緩和幾分的關係，他不好說什麼。現在的事情太多，他開口便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該說些什麼。

「陛下請回吧，我們的家事，就不勞煩陛下了。」慕安一句，慕言才發現身邊還有個李修言，看著人離開，本能的伸手，想要留住對方，卻在慕安的面前，低下了頭。

「你還在意他，對麼？」良久，兩人之間，是慕安先開口，打破了平靜。

「我……」

「即使發生了那樣的事，即使……如今這樣的身份，你還在意他對麼？」

「從小，大哥總是最明白我。」是麼？在意？慕言如何能不在意，他曾經那麼喜歡李修言，即使發生了那麼多事，他還是喜歡他。若是能夠放下一個人，他也不會面對那人不知所措。

「帝王之家，總是最無情，他若在意你，也不會有今日的結局。」就算如今李修言是當真在意慕言，那麼以後呢？別說是帝王之家，就算是平常人家，又有幾人能接受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感情。

「大哥……」

「他是天子，總是要立妃立後，總是需要子嗣，別說這些你不在意，他不在意，天下人呢？他想要的你給不了，你想要的，他也給不了，小言，你已經死過一次，錯了這麼多次，也該長大了。」

慕言還記得當初子虛告訴自己，李修言身邊有一個女人時，心中那無可抑制的憤怒，他曾經天真覺得自己可以做對方的女人，可他終究不是女人。慕安說的對，他只想要李修言一顆心放在他身上，只想那個人屬於他自己，李修言身為天子，不可能給他這些。李修言想要的，他也無法給他……

「我知道的，我如今……只想要好好侍奉父親，只想……大哥好好的。」心中有人又如何，他已經不敢再想。自己做了那麼多錯事，只想好好彌補，做慕呈的好兒子，慕安的好弟弟。無論李修言願意與否，就算慕安還活著，就算他能放過父親，他的二哥，是真的回不來了。

他在樓里受了那麼多苦，總是等著李修言回來，等著對方在意他。如今他許是當真得到了李修言的真心，可是他已經……不敢要，配不上了。他不信他，也不能信他了。

「哎……知道便好。」慕安無奈嘆氣，將慕言抱在懷裡。他如何想這樣，可是待在李修言身邊，對彼此都不是好事，他只能狠心一些。

「等過幾日，我們便出宮吧，離開京城。」

「你想要離開京城？」

「父親……」二人的無奈，在見到推門而出的慕呈時，便染上了懼色。父子親情，如今，二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留在京城……並不是……」慕安將慕言護在身後，話語未盡，慕呈一巴掌又落到了他的臉上，力道，還是讓他覺得疼。

「你將宇文家的娃娃弄成這個樣子，你要離開京城，他呢！」是了，宇文軒那孩子，慕安將人弄成這個樣子，卻在慕言面前，都不為人做考慮。

「慕言是你弟弟，你對他的關心，我不反對，但是我絕對不允許你對宇文家的娃娃那麼不負責任。」男人生子，何其痛苦，甚至可能連命都搭上。這孩子如今還這樣子分不清輕重，但是讓他失望。

「滾進去照顧他，若宇文家的娃娃再出什麼意外，你便如戰場的結局一般，不用回來見我了。」

慕安不敢再多言，只能進屋去見宇文軒，這如今，就只剩下慕呈和慕言兩人。

「叫李修言來見我……」

「嗯？您……兒子這就去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