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文昀在家後面有個院子，原先母親在世的時候，裡面種了很多花草，之後因為沒時間侍弄漸漸荒廢，大學畢業後，他才抽出空閑時間，把院子改種蔬菜。

只保留了海棠花。

走在夜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黑暗中路燈明滅，空氣中淡淡瀰漫著伽藍香，安神靜氣。不懂香的湯文昀都知道這是個好東西。

來源是時景軒的扇墜，摺疊合上的扇子湯文昀從未見他打開過。

時景軒開口：「這個城市叫什麼？」

湯文昀答：「秣城。」

時景軒撫摸扇骨：「在我的國家，這裡叫做天京，寧國王都，很好的城市。」

路途漫漫，缺乏修繕的土路上坑坑窪窪，接觸不良的路燈下更顯寂寥，湯文昀無法想像自己腳下踏著的土地在數百年前是從未安靜下的鬧市所在。

走到車站，腳下從泥土變成了柏油馬路，時景軒踩在上面生出不真實感，站在他身後。

下巴士，入眼的便是對面的理髮店，一根圓柱上畫著紅藍白三色相間的紋路，在霓虹下也格外顯眼，同時也給人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時景軒穿著黑色長袖襯衫，很顯寬肩窄腰，這件衣服湯文昀曾經試穿過，由於氣質實在不符，怎麼穿都像個大花臂討債打手，一直堆在櫃子里，直到看到時景軒才發現衣服的正確打開方式。

簡直是天生的衣架子。

湯文昀道：「知明，你要去剪頭髮嗎？這樣平日生活會方便很多吧。」

時景軒這頭髮實在是太長了，儘管發質很好，但用髮帶系起來，也不免拖沓，美則美矣，日常生活卻很麻煩。

時景軒瞳孔中倒映著旋轉的紅藍白條。

湯文昀猶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們講究這些吧…… 抱歉。」

時景軒看了他一眼，「我沒有父母。」

湯文昀噤聲。

回憶今天早上錐心的疼痛和摻雜了內臟碎塊的鮮血，時景軒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那家理髮店開了很久，在湯文昀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存在，不像現在的理髮店那樣鏡子燈泡層層反射，冰冷沒人情味。

理髮店門口的春聯上寫著「不叫白髮催人老，更喜春風滿面生。」

時景軒看著突然笑出了聲，光線下他的背影挺拔又孤獨，同時透著一股美而不自知你。

進去後，連理髮的老大爺都驚嘆時景軒的長髮，他小心翼翼的鬆開，詢問他要剪成什麼樣式。

時景軒道：「剪一半，到肩胛骨的位置。」

老頭子：「好嘞，小的這就給宰相大人收拾打扮。」

長發落地，時景軒面無表情的盯著面前異常清楚的鏡子，湯文昀鬼使神差的收起一縷斷髮用餐巾紙包好，放在口袋裡。

說是剪短髮，依然能用髮帶系住，時景軒走出理髮店不適應，湯文昀開玩笑，問他是不是脖子冷。

誰知時景軒認真答道：「冷。」

出門散步消食，回去後在車站邊看到了有人賣糖炒栗子。

湯文昀忍不住誘惑買了一斤，剝了一個放在時景軒手心。栗子炒得很透，顆顆裂開，輕輕一捏外殼就破了，軟糯香甜。在小販炒栗子的時候，還會一邊往鍋里倒糖水，甜味透人心脾，吃完後手上殘留糖漿，用舌頭一舔，那味道比任何珍饈都美味。

時景軒吃了湯文昀剝的栗子，湯文昀又放了個上去，一個剝一個吃，紙袋子很快就輕了一半。

星月交輝，到家後湯文昀坐在院子邊的石階上，時景軒也坐在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關於現代社會的事，湯文昀盤算明天下班的時候給他帶部手機回來。

湯文昀工作穩定，沒有住房問題，只要不作，一個月的工資足夠他在應城吃好喝好，現在兩個人搭夥過日子，反倒讓他不孤單。

院子里種著長勢頗好的青菜，和一小撮蔥，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一顆海棠樹，那是母親留下。本是一副美好的田園風光，兩人靜下來怔怔出神，突然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從牆邊的土堆里散發出來。

時景軒睜開眼睛，毫不遮掩嫌棄。

「……」湯文昀道：「你來了之後精神一直不好，去睡一會兒吧。」

若是這樣，兩人回房間倒也好。好死不死的一隻蜈蚣從水泥台階的縫隙里爬出來，將近小臂長，指節粗，時景軒拿起樹枝戳爆了它的腦袋，那蜈蚣沒死透，扭動掙扎。

時景軒以為湯文昀害怕，「這座城市潮濕多雨，毒蟲較多，我明天給你做個藥包放在房裡。」

湯文昀感激不盡，還是拒絕了，他拿起沒死透的蜈蚣扔進散發詭異氣味的土堆里，蜈蚣掙扎幾下，徹底沉進去了。

時景軒啞然：「你養蠱呢。」

湯文昀攤手聳肩：「中午的青菜好吃嗎？」

時景軒點頭。

湯文昀指了指散發惡臭的土堆，「純天然無公害，你在古代吃的也是這樣種出來的菜。」

時景軒倒吸一口氣，差點沒吐出來。

湯文昀也不是很懂這個，本能讓他覺得網上買的化肥沒有他自己漚的好用，那青菜長得又大又肥，打了霜就能吃。

時景軒情緒逐漸穩定，「看院子格局，這原來是個花園？」

湯文昀解釋自己去外地上大學，房子閑置下來，院子無人打理，他本人也不會是花弄草，就幹脆種上了菜。

湯文昀站在海棠樹下的空地和時景軒說：「我小時候記得這旁邊還有棵桂花樹，很大很茂盛，看樣子有幾十年，有一天突然枯死。」

他能感受到湯文昀站著的地方有某種力量流動，等兩人回屋後，他回頭朝海棠樹的位置瞥了一眼，海棠樹葉，無風自動。

又過了幾天，時景軒時常坐在院子門口的台階上畫畫，湯文昀在房間里打掃衛生。時景軒後背背著的長條形包裹是一把伏羲桐木琴，現在安靜的躺在老舊的琴桌上。湯文昀去世的母親曾經也會彈著古琴，她留下來了。湯文昀幼年時學過，長大後便放棄了，現在想撿起也難。

院子里的堆肥迫於壓力只好全部處理掉，在看到粘稠的土堆里蹦噠出蟲子時，時景軒還真以為是養出了蠱王。

湯文昀道：「你晚上想吃什麼？再去買只雞來？「

時景軒望向遠處「雞湯，油膩。」

湯文昀張口想說，晚上吃魚好不好？我看你挺會挑刺。

求生欲讓他閉嘴。

家裡雪櫃存著一把豆芽，湯文昀簡單處理一下後，把掛在籃子里的香菇拿下來浸泡，取香菇蒂和土豆絲放入鍋中燉煮，加入料酒去豆腥味，待到濃稠時湯文昀出鍋裝碗，撒上白鬍椒末。光是聞著味兒，就讓人食指大動，一口下去有喝肉湯的錯覺，油而不膩，在冬天喝不僅養胃，還很暖身子。

湯文昀察覺背後有人，還以為是時景軒，道：「你來嘗下鹹淡，以後咱們天天做這個湯。」

無人回答。

湯文昀心想不對，時景軒坐在台階上，背對著他，手邊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

他回過頭來，捯飭手上的碗筷，背後的視線緊緊盯著他，不離開分毫。

「你好……」湯文昀腦子一抽，「請問你要喝豆芽湯嗎？」

湯文昀看不到他，能感受到牆角的身影動了動，沒有上前。

湯文昀：「如果你想喝的話和我說一聲，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害怕…」

牆角的影子如有所感，目光更加強烈。

湯文昀動動嘴角，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知明。」

時景軒走來。

湯文昀不動聲色的靠近他，時景軒喝了口湯，點頭認可，像是完全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湯文昀竊竊：「我背後有人嗎？我不敢看。」

時景軒道：「沒有。」

湯文昀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真的覺得背後有人。」

時景軒毫不猶豫：「沒人」

湯文昀堅持：「我在說豆芽湯的時候，他動了一下，明顯要過來喝。」

時景軒抬頭看向他：「你不是煮給我喝的？」

湯文昀：大佬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太對？

因為兩個人在一起，視線顯然感受不到了，湯文昀鬆了口氣。在他心裡，時景軒簡直有通天之力。

在臨走前，時景軒瞥了眼牆角，：「安分點。」

牆角的身影往後縮了縮。

吃過晚飯後，湯文昀在院子里澆花，琴聲從二樓的卧室傳來，悠長平靜，裡面夾雜著湯文昀聽不懂愁緒。

海棠樹將近七米高，春季開花時美得驚心動魄，艷麗妖嬈卻不輕浮，湯文昀心想要是化作妖精應該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湯文昀不自覺想起，幼年時在這屋子裡度過的溫馨時光。他的童年從來都沒有父親的角色，母親充當了一切。她溫柔堅強無所不能，可惜天意善妒，在湯文昀還未大學畢業時就癌症去世，在此之前病情有明顯的好轉，眼見就要康復……

直到一個非人之物變成的小男孩，出現在母親的病床前，和她對話。

母親的身體便逐漸惡化，不到三天就離開了。

湯文昀撫摸粗糙的樹皮，苦笑：「真是奇怪了，為什麼我們會遇到這種事情，現在都和諧社會，還妖精鬼怪的害人性命……真是莫名其妙。」

想起廚房外莫名其妙的視線，心中一陣無力，「政/府都請了好幾個大師都沒解決，這一塊地方也只有我們一戶人家，前段時間遇到了個高人，從古代來，他很好看，也很厲害…」

湯文昀但言辭中沒有激烈的怨恨，但無力的語氣聽的人心裡堵得慌，海棠樹葉晃動，湯文昀還以為是母親的回應，眼淚悄無聲息劃過臉頰。

從院子里回去，湯文昀半躺在沙發上看書，黑毛球不知道從哪邊冒出來丟下幾塊石頭在他面前。

湯文昀：「……？」

面對很好摸的毛球，湯文昀伸出手去擼，他很沒原則的覺得，摔跤很疼，但疼痛從不過夜，拿到中獎的彩票很好，雖然不去領獎也給他的生活帶來了趣味。

更別提被大大小小卻不糟心的事情所打破的無聊生活，湯文昀溫柔一笑。

黑毛球吱吱呀呀得把石頭推在他面前，像個獻上寶物的小矮人。

時景軒在房間里彈琴，湯文昀不好去打擾，他自個又聽不懂黑毛球的話。

黑毛球把石塊放在他手心。

湯文昀握在手裡，不明所以。

黑毛球叫了幾聲後，一口咬住，咯吱咯吱的吃起來，那聲音嘎嘣脆，一邊吃還一邊看著他，眼神討好又期待。

湯文昀窒息：「？？？」小老弟，你這樣不行的呀。

………………

時景軒：「你煮湯不是給我喝的嗎？」

湯文昀哼了一聲：「對，不是給你喝的，我自己喝！你一口都別想碰。」

時景軒從後面圈上他的腰，低啞道：「吃你算不算也喝湯了？」

湯文昀生無可戀：大佬你饒了我吧。